林春的葬礼(下)

林春在七岁之前非常快乐。她爸爸在外贸局工作,那时候是个肥缺,经常给她带来很多好东西。

比如一大包螃蟹,进口巧克力,涂在皮肤上不会干的油。直到林春长大后,才知道螃蟹叫大闸蟹,巧克力的牌子是好时,神奇的油叫强生婴儿油。

林春八岁那年的冬天,新年很快就要到了。我父亲出差一周,在回来的路上死于车祸。

当林春在殡仪馆看着被重塑的父亲,她觉得这不是她的父亲,躺在水晶棺材里的那个人,那么丑,怎么可能是她英俊随和的父亲呢?头发不是爸爸的头发——爸爸的头发从来没有这么恶心有光泽;那张脸不是我父亲的脸——躺在水晶棺材里的那个人甚至被抹上了胭脂,虽然极淡,但看起来很丑;眼睛不是爸爸的眼睛,爸爸的眼睛总是在微笑,而那个人的眼睛却闭得那么紧;嘴不是爸爸的嘴——爸爸笑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的,而那个人的嘴是半张的。

林春顽固地拒绝上前,也拒绝哭泣。她坚持说,那不是我父亲。林春的母亲常艳萍流着泪拖着她,让她站出来给父亲打电话。林春没有。常艳萍流着泪打了女儿两个耳光,说,你爸爸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为什么不能安心的放他走?常艳萍被亲戚拉走了,但林春仍然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碰一下刚刚被母亲打过的脸。

直到爸爸被推进炼尸炉,然后变成一小盒骨灰,她有一次上前偷偷看了一眼盒子,暖暖的,就像之前爸爸抱着她的时候感受到的温度。

后来,当她的父亲下葬时,她的祖母问她:“春儿,你为什么不为你的父亲哭泣呢?”?她不说话。奶奶又说:春儿,殡仪馆的人说,你父亲的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这是你父亲死不甘心的。他想说的太多却没有说出来!

林春终于放声大哭。七岁的时候,她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是因为你再也见不到那个宠她爱她的父亲了吗?是因为她想知道爸爸还有什么没说的吗?还是因为,她真的真的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半年后,的母亲常艳萍和她的同事住在一起,而一直称她为“张叔叔”。

林春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出差的时候张大爷经常来他们家?为什么张大爷每次汗流浃背跑回家都要走?水晶棺材里爸爸的嘴为什么合不上。

但是常艳萍直到三年后才和张勇慧结婚。三年过去了,林春的父亲三周年已经过去,张勇慧也离婚了,并带来了一个比林春小三岁的“妹妹”。从那以后,林春很少和常延平说话。

长大后,她终于明白了那种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在心里的感觉,那叫“不原谅”。我上中学的时候,林春变得更加叛逆。她剪短了头发,甚至还偷偷纹了身。并开始和常艳萍吵架。常艳萍一直在回避和隐忍,直到林春一次说出了她童年时所知道的一切。

你以为我不知道爸爸死前想说什么吗?你觉得你配得上你爸爸吗?你认为我会原谅你吗?

常艳萍愣了好久,豆一样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滚。

你还想打我吗?你呢。林春挑衅地问道。

常艳萍没有。她说:但是我没有杀你爸爸。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我和你张叔叔没啥关系,我为你爸爸呆了三年才再婚。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没有你张叔叔,你会有今天吗?他安慰我你所有的冷漠和困难,一直对你很好。你没有一点良心吗?

哦,林春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冲出了房子。从此,她拒绝再和常艳萍交流。

初中毕业后,她报考了一所3+2的旅游专业大专。最近两年,她去外地读大学,离开了家乡。

林春自己也说不清楚“季节性情感障碍”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她只是觉得,每到冬天,站在父亲水晶棺材前的倔强,终于在父亲坟前哭泣的悲伤,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混杂,沉重。这太沉重了,她无法承受,她不得不歇斯底里地哭泣。后来连哭都不管用,她就开始用锋利的美工刀自残。直到最后,她鼓起勇气去医院做了检查,研究了很多关于“季节性情感障碍”的资料。她开始服用海南团,这让她的病情多多少少稳定了一些。

没有人知道这些故事,林春说,甚至包括我的前夫,我甚至没有带他去见我的母亲。

当林春说完,她笑了。她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她盘腿坐着。四瓶黄酒都喝完了。林春的房子临街,夜已经很深了。所有来自大自然的声音都是寂静的,除了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这种声音揪着人们的心。

林春一直在哭,林春一直在笑。她甩了甩整齐的短发说,啊,在我遇到你之前,在我睡不着的半夜和凌晨,我无数次想把自己扔到楼上,就像那些汽车飞驰而去的声音,直到我消失。

姜叶没有说话,但他一直在抽烟。他甚至没有走到林春面前,擦去那永无止境的泪水。他抽完最后一支烟后,对林春说:林春,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发现自己有自残或者自杀的想法,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请求。你不发微信,你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要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保证,我也一定能做到。

林春仍然微笑着坐直了身子,泪水不停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她噘起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爱情?不,他们从不谈论它。结婚?更有甚者,他们不提,也不想提。

那是什么?也许,他们,没有人知道。

当晚做爱时,林春要求开灯。她想清楚地看到姜叶,看着他黝黑的大手托住她小巧、丰满、白皙、柔软的乳房。她轻声说:听说女人的乳房只是需要男人定期按摩,才不会得乳腺癌。姜叶没有说话,更加轻柔地揉捏着它,然后说,测试结果非常健康。林春双手抱住姜叶,抬起她的脖子,微笑着,她的短发垂向一边。

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秋天,林春的母亲常艳萍因为急性中风住院了。

林春非常沮丧。

姜叶煮并买了黄酒。

姜叶说,很难说谁对谁错,太多的事情,更不用说的事情过去了。林春只是喝酒,不说话。

姜叶拿出手机,打开两张微信截图,放在林春面前。根据内容,应该是一男一女打情骂俏。她疑惑地抬头看着姜叶。姜叶说,我的妻子和她的同事。

林春说,你没和她谈过吗?姜叶说没有,尽管我看到它的时候心情很沉重。林春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姜叶一年前说过。林春说,你打算怎么处理它?姜叶说,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是在欺骗自己,所以不管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不管她离开我与否,都要等她先开口。

姜叶抽烟。然后告诉林春:因为所有的真爱都值得原谅和尊重。

林春突然放松了:爸爸的死和妈妈有什么关系?妈妈没有造成车祸。如果命运就是这样,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似乎不太合理。如果爸爸没死呢?那么他们成年后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妥善处理——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对吧?

她对姜叶说:我明天会去医院看她。

姜叶点点头,没说话。

林春突然又歪着头,像个小女孩一样对姜叶说:嘿?如果我将来死了,我不会买任何墓地。我会把我的骨灰带到海南,撒在三亚的沙滩上!我太喜欢海了,那么辽阔包容,三亚永远不会有冬天。

姜叶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说道:想都别想。林春说,为什么?

姜叶说你应该想想活着的人。活着的人需要食物,不是吗?林春说我没有任何亲戚或孩子。我应该为谁着想?姜叶说,我。

姜叶本不该说这些,但我只想说——如果你真的先走了,我绝不会让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很自私。我需要见你,拎着两瓶黄酒,坐在你面前,和你聊天,喝酒,说出我的心声。我必须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无效的。

睁大了眼睛说,江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也想死后捐献器官。

不,姜叶说,我不允许我所爱的人在死后变得不完整。

但是你没有发言权。那我有老公了怎么办?我有孩子了?林春说。

那也不行——除非没人通知我,姜叶说。如果我知道,我会去参加你的葬礼,索要你的骨灰。如果没有,我就抢劫你。我完全可以做到。

林春知道,姜叶必须这么做,一旦捅了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笑着说,你还准备在我的葬礼上大吵大闹?你就不能让我平静地死去吗?

不,姜叶也笑着说,除非你在我之后死去。

好吧,那么,林春举起了酒杯,我们一致认为你应该先死。开心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