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鲁迅的小说

这叫新故事。所谓新故事,首先是一个“故事”。鲁迅先生说得很清楚,“故事”是中国古代的一些神话传说,是古代典籍中的一些记载,实际上表现了古代人对外界和自身的认识和想象。所谓“新编”,就是鲁迅在20世纪20、30年代改写、重写。某种程度上,这是鲁迅与古人的对话和相遇。既然是重写,又见面,鲁迅在写新故事的时候,就应该把自己时代的精神和个人的生活经历注入到古代的神话、传说和经典中去。——我们读《一个新的故事》,去了解他在里面注入了什么。

那么,这是一部怎样的小说呢?怎么理解呢?我有个简单的理解:是鲁迅突发奇想的产物。我想每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都有一定的灵感,都会有所谓的妙笔生花,而《故事新编》不过是鲁迅和他奇特想象力的一个灵感罢了。小说中讲述的故事主人公都是古代神话中的英雄,比如射日的后羿、造人的女娲、治水的大禹,还有一些古代的圣贤,比如孔子、老子、墨子、庄子,他们都有一些神圣的光圈。鲁迅突然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这样有着神圣光圈的英雄圣贤走在人民中间,变成了普通人,神变成了人,圣人变成了普通人,此时他们会有什么奇特的经历和奇特的命运?他的整个“新故事”都围绕着这个有点古怪的想象。

鲁迅构想的最好体现就是奔月。这部小说讲的是后羿,但是很特别。后羿的故事原说:天上有十个太阳,百姓受不了太阳。这时后羿出来了,射下了九个太阳,保留了最后一个,保证了人的生存和发展。对于这样的英雄,鲁迅并没有从正面描述他如何射日,创造了怎样的丰功伟绩,而是描述了英雄表演完成后,后羿的遭遇。——《后来》,这是鲁迅讲究的。鲁迅喜欢对许多问题问“将来会怎样”。比如五四时期谈到妇女解放,有一个类似的命题,取自易卜生的《木偶之家》,即《娜拉离开家》:这是五四时期的一个著名命题。大家都这么说,鲁迅却想问:“娜拉走了以后会怎么样?”他回答说:“要么堕落,要么回来。”他的思考是如此的透彻和特别,以至于他总是问“以后”。现在,同样的道理,鲁迅也想问:后羿完成他的英雄业绩后,会怎么样?

后羿射下九个太阳后,也射下了世界上所有的珍禽异兽,导致了一个生存问题。尤其是他的妻子嫦娥,是人间美人。老公能给这么漂亮的小姐吃什么?世界上的珍禽异兽都被射死了,找不到吃的,就只请他老婆每天吃“扎江面鸦”。就这样,女士发脾气了。于是,这一天凌晨,嫦娥直勾勾地起床,对后羿说:“你今天给我吃什么?还是炸酱面的乌鸦?那不行。我吃腻了。我必须为我找到别的东西,否则不允许我回家。”这就是所谓的“妻管严”,是普通人生活中很常见的一件事。像天下所有的丈夫一样,后羿不得不听妻子的话,骑行数百里。当他看到远处有一只肥鸡时,他非常高兴。他想:这次有鸡吃,回家好解释。他射了一箭,鸡掉了下来。但就在他冲过去拿鸡的时候,被一个老婆婆抓住了。-你是谁?鸡的主人。

“赔我的鸡!”

“我已经把这只鸡打死了。”

“那没关系,你得付钱。”

后羿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

“不,还不够。”后羿没办法,只好亮起来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

“我是后羿!”

“后羿是什么?”

人们已经忘记了他。

他别无选择,只能说:“我明天这个时候准时来,给你拿更好的。”

就这样,后羿终于脱体了。

不远处,只见远处一箭飞来,后羿倒地。这支箭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他的学生逢蒙拍摄的。所以看看现在的后羿。人们已经忘记了他,他的学生背叛了他。当逢蒙看到他倒下时,他来杀他的老师。后羿从地上翻了个身,道:“你小子,幸亏我留了一手!”“这是什么手?——原来箭飞过之后,并不是真的“啊”的一声就掉了下来,而是被嘴叼住了。所以逢蒙非常尴尬,跑掉了。但是当后羿回到家时,仆人来报告说:“不,先生,我的妻子跑了!”——嫦娥奔月,上了天堂,连妻子都背对着自己。后羿大怒,说:“拿支箭来”——他想再射一次太阳,这次是射月亮。这里鲁迅先生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他一手拉弓,一手拿着三支箭,箭都搭好了,拉满了弓,对着月亮。身体像岩石一样挺立着,眼神直直的,在岩石下闪着电一样的光芒,头发和胡须像黑火一样飘动着。这一刻让人仿佛很想看到他对着太阳射击时的雄姿。”

这段描述非常精彩。后羿虽然已经落魄,但依然雄壮,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因为当所有的珍禽异兽都被射杀后,他就没有人施展才华了,他面临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尴尬。而且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持,整天纠结于日常生活的琐事,导致自己精神的平庸,无法摆脱内心的烦闷和疲惫。这里写的不仅仅是一个被遗忘、被背叛、被抛弃的外在悲剧,更是一个因为内心世界的变化而导致的内心生命弱化的悲剧。在这里,鲁迅其实讨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拓荒者的命运,不仅仅指后羿,还渗透了鲁迅本人的生活经历。五四运动后,先驱们都面临着和后羿一样的经历和命运。

还有一篇文章叫《补天》,讲的是女娲创作的故事。这篇文章的开头很漂亮,用笔华丽,在鲁迅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我们看一段,大家要注意他用的颜色。

“粉红色的天空中,有许多石绿色的云在曲折中漂浮,星星在它们后面闪烁。地平线上血红色的云层里有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裹着古老的熔岩;另一边,是生铁般的冷白月。”

我们可以想象:“粉色的天空”...《石青云》...“太阳像一个金色的球”...《又冷又白的月亮》......是一个绚丽多彩的场景——女娲就是在这个场景中造人补天的。鲁迅最关心的是女娲在造人过程中的心理变化。起初,她精力充沛,兴趣盎然。她把泥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哇,一个人诞生了。她创造了人类,并以身为创造者为乐。但没过多久,她发现一个小个子男人出现在她的臀部之间,嘟囔着抱怨着别人。大概每个人都喜欢做这种事情,尤其是在中国。女娲看到这样的人就很恼火,心想:我怎么能创造出这么自私小家子气的人呢?突然,一种厌倦感涌上她的心头。她不想造人,觉得造人没意思。我不像以前那样用心去捏,而是用沾了泥的树枝去扔,扔一些看起来像人的东西。她小心翼翼捏在面前的东西都是聪明伶俐的,而她身后的都是老鼠和耗子。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眉清目秀的人,很可能就是女娲捏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被赶出去了。最后她累得筋疲力尽。

她刚死,就有一只老虎过来,打着女娲集团的旗号,在她肚子上安营扎寨。为什么在肚子上?因为那里最胖,是最丰满的地方。这就有点滑稽了,仔细想想就透着残酷:女娲是人类之母,她献出了生命创造了人;人们甚至想利用她的尸体,而且还打着“直系”的旗号,即所谓忠诚的继承人。我们先前看到的壮丽景色和美丽的色彩在这里都消失了。我们会觉得荒诞,荒诞的背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是在补天。

还有一本小说《治水》,讲的是于霞的故事。每个人都熟悉于霞的故事。我们先来看鲁迅是怎么写于霞的:“脸黑,衣服破”,“不穿袜子”。他一坐在椅子上,就把脚伸出来,大脚上长满了栗色的老茧。在鲁迅的作品中,于霞是一个平民实干家的形象。不仅是他,他的助手们也像“铸铁”一样坐着,“不动,不说话,不笑”,形成了一个黑色家族。鲁迅笔下就有这样一个“黑色家族”,鲁迅本人就是“黑色家族”中的一员。许广平当年做学生的时候,有一段关于鲁迅的记忆,给他们讲过鲁迅先生给他们上课的情景。那时候鲁迅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作家了,大家都很好奇,很期待他的课。铃声一响,一团黑滚了过来,只见鲁迅一身黑衣,浓密的黑发直立,正是“一团黑”。鲁迅笔下就有这样一个“黑团”:《治水》中的,我们刚刚读到的《奔月》中的后羿,《铸剑》中的“黑衣人”,《孤独的人》中的魏,《野草》中的过客等等。

他写的是于霞,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他如何在治水方面创造英雄业绩。成名后他依然写“后来”。首先,名字变了,不再叫“于”,而是叫“”——变成了“叶”。街上的人们正在讲述叶宇的故事,他们越说越觉得它神秘。说他晚上变成熊,用嘴和爪子开了九条河;说他请来天兵天将,把闹事的妖怪压在山脚下。就这样,于在普通人的传说中被神化了。本来,水利是于霞的一项严肃事业,但现在它成了普通人聊天和大笑的信息,每个人都认为它很有趣。就这样,大禹的一切努力和奋斗都变得没有意义和价值,变成了一个故事。于是就出现了众人争相见俞大师的场面,出现了鲁迅最为关注的“看客”现象。鲁迅的小说之一《示众》是专门写“看客”的:小说以北京的夏天为故事开头,那里天气酷热,大家都觉得无聊,无事可做。这时,马路对面突然出现一个警察,带着一个犯人,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于是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犯人。一开始大家都看着犯人,然后犯人看着大家,然后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看着别人,也被别人看着,这样就形成了“看”和“被看”的格局。这是鲁迅对中国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的高度概括。你不妨想一想,你和周围的人有没有这种关系。一方面看着别人,一方面被别人看着。举个例子,今天我坐在这里,被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同时环顾着所有人。这是一种“看见”和“被看见”的关系。一切都变成了表演和游戏。鲁迅说“中国是一个有文字的游戏国家”,“中国的人民是戏剧的看客”,这里面包含着一种沉重,因为在看戏剧的过程中,一切真实的不幸和痛苦,一切认真认真的努力和挣扎都被消解了。所以,“万人抢看于霞”的场景其实包含了内在的悲剧。表面上看是喜剧,极其热闹,热闹的背后却是悲剧。于霞治水的意义被遗忘了,它的价值也消失了。他成了全民围观的对象。

更有甚者,时任司法部长的皋陶下令全国人民向于霞同志学习,否则将被关进监狱。一旦学习成为义务,它就变成了专制。于霞实际上成了统治阶级的工具。最后,这危及到了他自己,他自己也被疏远了。他既然成了“俞大师”,就必须有一套符合“俞大师”身份的行为,必须遵循正当的规则。比如,作为一个平民,平时穿衣服很随便,但现在他是“御史”,上朝必须穿漂亮的官服。这叫“入乡随俗”。结果呢?他变得疏远,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小说最后一句鲁迅写得很轻松:“终于太平到连百兽都会跳舞了,凤凰也来凑热闹了。”真是一个“太平盛世”。像余这样为民请命的人,已经不是威胁了,大家都高兴。但就是这个“太平”二字,掩盖了人间诸多不公,背后又有多少血泪!看完这些,不禁让人感受到这份轻松背后的沉重,从而产生无限的遗憾。

还有一部《非攻》,是讲墨子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墨子故里失。他发明了一种攻城器械,献给楚王,楚王决定用他的发明攻打宋国。墨子闻讯,远道而来。在楚王面前斗智斗勇,像公败一样,攻守分明。最后墨子更胜一筹,像公败一样放弃了,战争也就停止了。这场战争是怎么打的?不是双方士兵直接打,面对面打,而是双方指挥官打战略,军事武器和技术。这有点现代战争的味道,就像当年美国的海湾战争和现在的伊拉克战争,都是在战场之外打赢的。《非攻》讲的是一场现代战争,很有意思。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墨子停战后,来到了他刚刚救过的宋国。他怎么了?一进宋境就被搜身两次。为什么?因为穿得太寒酸土气,被当地警察搜了两次身。然后“我又遇到了募捐团队”向他募捐,连破包都捐了。“去南门时雨下得很大”,想在亭子里避雨,因为他衣服太寒酸,被两个警察拒绝。一个为民请命的人,最后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淋湿鼻塞十几天”。他战胜失败的样子很让人敬佩,现在却让人觉得很可怜。突然之间,眼前的肃穆感被驱散了,留给读者的是一种穿透力极强的悲凉感。

所以我们读鲁迅的新故事,无论是奔月,治水,还是非攻,都会觉得他在讨论一个问题,就是拓荒者的命运,所有为民请命者的命运。我们可以发现,鲁迅的每一部小说都有两种“基调”:崇高与讽刺、荒诞、悲剧与悲凉。两种基调相互潮起潮落,形成内在的张力,小说后半部分的情节突然翻转,颠覆了之前的情节,很像现在的先锋小说和后现代小说。在如此复杂的叙述和描述背后,鲁迅怀疑的目光若隐若现:他要打破人人和我共同创造的神话。

现在我要讲《铸剑》,这是《故事新编》中最好最完美的一个,所以我们要认真读课文。

大家都很熟悉小说的故事:有一天,楚王的公主白天摸着铁柱,晚上生了一块铁。这自然是一块奇怪的铁。楚王把当时楚国最有名的铸剑师莫邪叫来,命令他用这块铁铸一把剑。莫邪铸造了一把男剑和一把女剑。他知道国王嫉妒心强,极其残忍,就把女剑给了他,留给了他的妻子。他告诉她把剑埋在地下,直到她儿子长大,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拿出来,这样他就可以为他报仇了。他的儿子真的长大了,叫“眉尺”,也就是说,眉心之间的距离有一尺宽——当然,古代的一尺没有今天这么宽,总之是很宽了。我们可以想象他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俊青年。小说从16年后的午夜开始,母亲向眉间统治者叙说父亲当年铸剑的场景,真是惊心动魄——

“当炉子最后一次打开时,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当冒出一股白色气体时,地面也感到震动。白气在中午变成了白云,覆盖了这个地方,渐渐呈现出一种绯红的颜色,像桃花一样映照着一切。在我黑暗的火炉里,躺着两把红色的剑。你父亲从井里慢慢滴出水来,剑嘶嘶作响,慢慢变蓝。整整七天七夜,我看不到那把剑。我仔细一看,它还在炉底,纯净透明,就像两块冰。”

"...直到指尖冰凉,如同触摸冰雪,那把纯绿色的透明剑也出现了。……"

“窗外的月亮和屋内的宋明似乎突然失去了光彩,但绿光充满了空间。剑溶在这绿光里,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们看到的是鲁迅的颜色:白、红、黑,还有“红”之后的“纯绿”。还有鲁迅的情感:从“极热”到“极冷”如冰。鲁迅就是这样,外表“极冷”,内心“极热”。这把“清纯如两冰”的“剑”,是鲁迅精神的外化。在小说中,真正代表这种性格和精神的是“黑人”。

这个黑人是怎么出现的?

那天晚上,楚王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用剑捅他,于是命令全城寻找眉尺。“黑衣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圈前面的人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胡子黑眼睛的黑人,瘦得像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眉宇间的尺子冷冷一笑……”。

”眉尺浑身一颤,走火入魔,立刻跟着他;然后就是飞奔。.....但黑人眼前只有两点。”

黑人对他说:“我会为你报仇的”,“只要你给我两样东西:一个是你的剑,一个是你的头。”眉尺毫不犹豫的砍下了他的头。“呵呵!”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捏着头发,抬起眉尺的头,吻了两下滚烫的死唇,冷冷地、尖锐地笑着。"

黑人真的像冰一样冷。但当眉尺问他:“你为什么要替我报仇?”“黑衣人”回答:因为“我的灵魂受到了太多的伤害,我已经恨透了自己!”“这告诉我们,黑人有一个受伤的灵魂。我们可以想象,黑人有一颗火热的心,有一种激情的追求,但他一次次被打击被侮辱,内心变硬,排除了一切情绪和追求,只剩下一种情绪——仇恨,只有一种行为——那就是复仇。他把自己变成了复仇之神。可见黑衣人也是外冷内热。他也是“黑色家族”的一员,某种程度上是鲁迅的化身。小说里他的名字叫严傲,正是鲁迅的笔名。”鲁迅-黑衣人-剑》,三者融为一体。

我们会看到黑人如何复仇。他把自己打扮成杂技演员,声称有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楚王此时无聊,想找点刺激,于是被召入宫中。

黑人要求在庙外放一个煮牛的大金鼎,盛满水,下面堆上动物炭,生火。”黑袍人站在旁边,看到一片火红的炭火,便脱下包袱,打开,双手捧出孩子的头,高高举起。那端是眉清目秀,长眼白牙红唇;脸上带着微笑;头发蓬松,就像烟一样。黑衣人抱着它转了一圈,然后伸手把它抱在三脚架上,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我不知道的话。然后他松开手,听到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水花同时飞溅,有五尺多高。之后,一切都很平静。”"...炭火也旺了,映着黑黝黝的人变得又红又黑,烧得像铁一样泛红...他向天空伸出双手,什么也不看,手舞足蹈,突然用尖利的声音唱道:

哈哈,爱,爱,爱!

爱与血,谁是孤独的。

…………

流血,唉,唉,唉,

啊,唉,唉,唉!

随着歌声,水从鼎口升起,从上到下很宽,像一座小山,但从水尖到鼎底不停地旋转。那个头随着水上下起伏,转着圈,一圈一圈的翻着筋斗,人们还能看到他幸福的笑容。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换成逆流游泳,打着旋来回穿梭,弄得水花四溅,一阵热雨洒满球场。

.....黑衣人的歌声停了,另一端停在水中央,正对着王宫,颜色转为凝重。右侧慢慢上下晃动,从晃动到加速再到起伏游动,用了这么长时间,但不是很快,姿态很优雅。“请注意,这里对眉尺形象的描述是“眉清目长,牙白唇红”,“颜色端庄”,“姿态婀娜”,还有那个“幸福的微笑”,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多么美好的人生啊!但别忘了,这只是一个头,一个拼命复仇的头,两者反差极大,造成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头“突然睁大了眼睛,黑黑的眼睛特别灿烂”,于是“开始唱歌”,而且还是一首我听不懂的怪歌:

“王是雄壮的;

战胜敌人的仇恨,战胜敌人的仇恨,要坚强!

…………

这是一个宏伟的大厅,

回来,跟我走!"

唱着唱着,头没了,歌也没了。楚王急见,问是何事。黑衣人请楚王下来观看。楚王实在忍不住走下了宝座。一到丁口,就看到那孩子对他嫣然一笑,这让楚王吓了一跳,仿佛似曾相识,因为那孩子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就在我震惊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蓝色宝剑。他一挥手,闪电般从后巢直下,扑通一声,王的脑袋掉进了鼎里。”“仇人相见,分外眼尖,而且是狭路相逢。国王的头刚一露出水面,眉尺的头就扑上来,在耳轮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丁的水立刻沸腾了,发出澎湃的声音;两端在水中决一死战。大约二十回合,国王头部受了五处伤,但他的额头统治者的头上有七处伤。国王很狡猾,总是试图绕过他的敌人。眉尺一不小心疏忽了,最后咬到了后颅窝,转不过弯来。这一次,国王的头坚持,但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蚕食它;就连鼎外似乎也听到了孩子呼唤痛苦的声音。”这时候黑衣人也有点害怕了,但还是板起了脸,悠闲地伸出了握着枯枝般无形绿剑的手臂;手臂突然弯曲,绿剑突然从身后劈下。剑落到头上,掉进了鼎里。"他的头一入水,就立刻跑到国王的头上,咬住了国王的鼻子,几乎把它咬掉了。王忍不住‘啊哟’大叫一声。他张开嘴,额头尺子的头趁机挣脱了。一转身,就狠狠地咬了王的下巴。他们不但不松手,还用尽力气把它上下撕扯,弄得国王的头再也合不上嘴了。于是他们就像饥饿的小鸡啄米一样,乱咬一通,直到国王的头和眼睛都歪了,鼻子塌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以前我会在三脚架里打滚,后来只能躺着呻吟。最后我沉默了,只有发泄,没有进气。黑衣人和眉尺头也慢慢不说话了,离开王头,绕着鼎壁游来游去,看他是装死还是真死。当我得知国王的头颅确实已经死去,我相视一笑,然后闭上眼睛,仰向天空,沉入水底。”复仇的故事到此结束。

你看,在这段话里,鲁迅充分发挥了他的想象力,把这个复仇的故事写得如此惊心动魄,美不胜收,可以说复仇是充满诗意的。小说写到这里好像已经到了高潮,应该结束了。如果是普通作家,那就完了。但如果真的到此为止,我们可以说这不是鲁迅的小说。说实话,这种想象和描写,虽然超凡脱俗,但换一个优秀的作家,还是可以写出来的。鲁迅之所以是鲁迅,是因为他写了复仇的故事后有了新的发现。甚至可以说,鲁迅的本意,或者说他真正的兴趣,并不是描述复仇本身。他想问的是复仇之后会怎么样。换句话说,小说完成复仇只是一个伏笔。小说真正的发展和完成,小说最精彩最震撼的部分,是国王的头被啄死之后的描写。

国王死了,侍从们赶紧把鼎里的骨头捞出来,挑出国王的头,但三个头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于是,就出现了“辨头”的一幕——

“那天晚上有一个王公大臣的会议,决定哪一个是国王的头,但结果和白天一样。而且连胡子和头发都有问题。白的自然是国王的,但是因为灰色,黑的也很难处理掉。讨论了午夜,只挑选了几个红胡子;然后,因为九公主抗议,她说,她确实看到王有几个黄色的胡子。现在我们怎么知道从来没有红的呢?所以只好又合并成了一个谜。

“午夜过后,仍然没有结果。大家居然打了个哈欠,继续讨论,直到第二声鸡叫,才决定了最慎重最妥当的办法:金棺里只能埋三个骷髅头和王的尸体。”

我们很容易注意到,鲁迅的叙事基调发生了变化,三个头互相争斗的场景充满了悲壮感,三个头互相区分成了鲁迅的嘲讽。也就是说,“复仇”的悲壮剧变变成了“分头”的闹剧,出现了“三个头埋在一起”的复仇结局。这是什么意思?从国王的角度来说,国王是至高无上的,但黑人和眉间统治者是叛徒。高贵的国王的头怎么能和叛徒的头埋在一起?对国王来说,这是荒谬的。从黑人和眉间统治者的角度来看,他们是正义的复仇者,国王是邪恶的罪魁祸首。现在复仇者的头和复仇者的头埋在一起,这本身就很可笑。这种双重荒谬让复仇者和被复仇者同时陷入尴尬,也让复仇本身的价值令人生疑。先前的崇高感和悲伤感让华颂觉得在这里笑了,但他不知道该笑谁:国王?眉尺?还是黑人?就连我们读者都有麻烦了。

而这种尴尬和困境还会持续下去:在小说的结尾,有一个全民“大丧”的场景。普通人来自全国各地和四面八方。黎明时分,路上挤满了男女老少。名义上是来“看”国王的头颅,实际上是来看三个头颅埋在一起,看热闹的。葬礼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当三个头颅被并排装在灵车中,在人群中游行穿过城市时,复仇的悲剧达到了高潮。眉尺,黑衣人不仅被斩首,而且剩下的头颅还和敌人的头颅并列公开展览,成为大家嬉笑怒骂的信息。这是极其残忍和荒谬的。在小说的结尾,鲁迅悄悄地写了这样一段话——

“之后,女王和许多公主都有了车。人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人民,但他们哭了。从此大臣、太监、矮子等辈都装起了伤心事。只是老百姓都不看他们了,连队伍都挤得乱七八糟。

这段话写得很平静,但如果我们仔细欣赏,不难发现观看和被观看的关系。人们会把他们看作女王和公主吗?不是,人民把他们当女人,而是看女人,男人看女人;他们看的是人,而女人看的是男人。就这样,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整个民族从上到下玩。这时,复仇者和被复仇者,连同复仇本身,同时被遗忘和抛弃。就这样,小说走到了尽头,所有写在前面的神圣、崇高、复仇的诗意都溶于虚无,真的是“连血渍都舔干净了。”只有看客还占据着画面:在中国,他们永远是唯一的赢家。

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但是每次看到这个,我都觉得堵在心里。我觉得鲁迅自己写到这里,内心是不平静的。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到鲁迅的信仰,鲁迅相信复仇,主张复仇。他曾说:“人被压迫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鲁迅的价值在于他对自己“复仇”命题的质疑。虽然他主张复仇,但同时他也知道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复仇是无效的,无用的,甚至是可悲的。鲁迅从不自欺欺人。他在情感上致力于复仇,但同时,他清楚地看到,在中国这样的复仇注定要失败。——这表现了鲁迅的怀疑精神。而且这种怀疑精神是彻底的,因为它不仅怀疑外界,也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一些信仰,这样他才能把怀疑精神进行到底。

那么,我们也明白,在《故事新编》中,鲁迅要注入的是一种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