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作者:昂·荣盛

初夏的一个中午。

毕竟我住的是江南镇妇产科医院420室。不知道是谁在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放了一束栀子花。绿叶上点缀着几朵花蕾,绿色的外缘包裹着雪白的花蕾,犹如玉雕玉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突然想起了刘禹锡的诗“蜀中花尽,今日桃花更开。”色疑倚树,闻如玉井....."

我喜欢栀子花。

(1)病房

蜷缩在窗下的临时病床上,看着半开的门,我知道这张床来之不易,找了很多人帮忙。病房东西向,东窗两侧各摆了两张床,头微微向左扭。昨晚在左边的床附近做了剖腹产。孕妇睡着了,婴儿在一边的婴儿床里,发出黏黏的声音。婴儿床一手托着,头歪在床上的老婆婆睡得正香,丝毫不受影响。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堆得乱七八糟。是一个年轻的孕妇,入院早,听说适当运动有利于生产,就去散步了。右边的床生了一个女婴,住在乡下,除了丈夫谁也不见。

病房里弥漫着酒精和药水的味道,夹杂着孩子们偶尔的抽泣声,还有不知疲倦的忙着穿拖鞋的陪护,还有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电风扇在忙碌着,划着圈尽力把风吹来吹去,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闷热、烦躁、阴沉的一天。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雷声,希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能冲刷掉这沉闷的气息。

窗外,乌云遮天,像一张大网,网住一切,不让鱼逃走。我也想逃,撕开这张网,逃到天边,逃到一个没有人,没有情感,没有金钱地位,没有世俗偏见,没有复杂烦恼的地方。但是,目前我只能躺在这里,遵医嘱,适时做一些检查,护士会隔一段时间来听胎动,量体温,量血压,静静等待,直到瓜熟蒂落。我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激动、焦虑和羞涩。作为一个高龄孕妇,我还是有点害怕。自然,我得顺其自然。伴随着遥远的闷雷和无意义的思绪,看着忙碌的男人,有种安静梦幻的感觉,也滋生了一种漫不经心。恍惚中,恍如昨日。

窗台上的栀子花都蔫了,好像要睡了。

(2)农村和城市地区

90年代初,带着家里仅有的积蓄和几千块钱东拼西凑,她去了一个江南小城投奔亲戚,靠买户口(国家政策)进城。农村姑娘穿上尼龙袜皮鞋,在单位食堂吃了饭,月底拿了几百到十块钱的工资,一下子变成了让农村人天天梦想吃商品食品的城市人。

骨子里还是停留在过去的生活方式,每个月只留够生活费,其余的都省着。为了省下吃饭的钱,我经常和工友换大夜班,只为了半夜吃一顿免费的加班饭,几乎苛刻地攒钱,想用我微薄的收入帮农村父母解决问题。忙碌掩饰不了深深的乡愁,摆脱不了个人的自卑和敏感。“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滋味,成了那段时间永恒的记忆。

小时候有和哥哥哥哥背着小书包上学的快乐。农村分户后,我爷爷年纪大了,没法放牛了。我才上二年级就不得不辍学了。我和村里所有的姑娘一样,放下书包,牵着牛绳,走进了田野。农村姑娘的命运早早就紧紧贴在了那块土地上,别无选择,只能帮父亲推着板车去十几里外的集镇卖米糠赚差价补贴家用。有明星戴岳和父母抢庄稼的辛苦;还有悄悄跑去看屋前栀子花的喜悦。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做不完的工作,做不完的事情。人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也不指望改变什么。女孩子长大了,会嫁个好人家,教孩子。她只能沿着时代决定的轨迹前进。

农村的农地到户分配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劳动热情,但一些孤苦多病的群体无疑雪上加霜,人们更注重个人(家庭)利益。父母也想尽办法让我跟上社会变化的步伐。他们在冬季闲暇时间送我去镇上的“缝纫培训班”学习。有了一点基本功后,他们拜远房亲戚学裁剪技术,花巨资买了“飞人”牌缝纫机。可惜他们70%到80%的技能都学会了,却因为招人而荒废了。这台缝纫机被带到一个小镇,放在阁楼上。每次看到它,我都能想起我失去了什么。

(3)婚姻和爱情

女人应该结婚。亲戚朋友开始担心我的婚姻,毕竟我二十多岁了。相亲对象是教师、医生、工人。他们大多生活在城市里,条件很优越,所以感觉高不可攀。长辈们用承受者的经历和阅历来衡量择偶的标准,现在想起来也有道理。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像女孩子一样期待,以为即使穷也至少要找个对我好有教养的人,造成“这个农村姑娘还情绪高昂”的坏印象。

小腹突然被踢了一下,小家伙开始不老实了。他微微睁开眼睛,往下挪了挪,伸了伸下肢,让门半开着,那人拿着水瓶进来了,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他,我的丈夫。那年的某个时候,我们进入了棉纺厂。我是一名车间工人。他刚从江北省纺织学校毕业,分配到中专工作,但在我看来,他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知识分子。中等身材,不善交际,沉默寡言,认真负责,有点固执。通过接触,得知他家在郊区,家境一般,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还有一个独生子女。我学习很好,初中毕业考上了省立中专。我是外地人,不懂当地方言和口语,江北口音很重。我平时上班,公休日默默做工作。我没想到他会有意无意的找机会跟我说话,因为他在江北上学,对家乡的风土人情略知一二。和他聊天,他远离父母的孤独感逐渐好转。时间长了,我有一种默默无闻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爱。有一天,他说他爱我。我害怕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最后向长辈请教。也许情况很突然,或者情况与他们的心理标准相差太远。结果可想而知。

我坚持我的选择。这件事我很感谢我最亲的人。他们就是想让我找个好婆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谈婚论嫁时,外地休假的哥哥受父母委托,去一个小镇郊外的老房子里,履行女方来男方看家的习俗。工厂给我们的婚房腾出了一个仓库,我们就干脆在中间拉了个帘子,一分为二。外间有一个煤气炉,一个可伸缩的木桌,一个工厂办公室淘汰下来的木沙发椅,是客厅和厨房,里间是卧室。结婚后,生活是艰苦的,但也很快乐。我们旁边有三两户也是类似的情况。这几年有人搬进搬出,邻里关系很融洽。一个可爱的女儿出生了,在这个简陋的家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直到工厂改制倒闭,土地被征用开发。我不得不感谢那家工厂,是它让这个农村女孩实现了进城打工的梦想。虽然下岗了,但没有那个仓库的拆迁补偿款,她也买不起商品房,建立了一个真正的“家”。我的记忆模糊了,我睡着了。

(4)打雷

护士做了常规检查,慢慢醒来,对病床边的年轻孕妇微笑。外面天快黑了,窗外深邃的天空似乎有一道闪电。晚饭时间,陪床的人拿起饭盒去走廊做饭。室内灯火通明,热闹异常。各家都想尽办法送上各种好吃的。空气中弥漫着鲫鱼和老母鸡汤的味道。医院提供的饭菜大部分都是服务员吃的,各家都尽力为孕妇提供特殊服务。这时爱人从门口侧身进来,端着饭,然后从床底下拿出鸡汤,靠在枕头上,强迫自己吃几口饭喝点汤,剩下的他负责。

晚饭后,爱人陪我在医院踱步。路灯在树叶间闪耀,一阵凉风吹来,还有栀子花香。我喜欢这种味道,它会让我立刻感到清爽。夏天来了,小时候老家门前有三两栀子花,绿叶衬着白花,看起来很美很可爱。一朵接着一朵,形成一簇,摘下大花苞,用发夹戴在头上或胸前。有了最忙碌的季节,穷人的生活因为花香而更美。

累了,我坐在人行道旁的石凳上,揉着酸痛的腰。南方天空的乌云像山一样黑,头顶上却飘着几朵黑云,外缘被风撕成了一片薄雾。偶尔能看到一片蓝天,但瞬间就被遮住了,变得一片混沌。肚子一阵疼痛,小家伙拳打脚踢,他赶紧揉揉肚子,平静下来,想起了正在准备高考的女儿。“你回去安顿好小丫,坐一坐,我就自己回去,”我说。他走了,百感交集的看着背影。

十几年前,我们手牵着手走过花花月夜,我们善良相爱。世纪初,企业改制,无一例外成了下岗工人。他当了推销员,我学了焊接技术,在私企打工补贴家用。我尽力抚养女儿,孝敬公婆,随时保护他。他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这里省略了一些情节描述,不想回忆他继续前行的时间。当时我天崩地裂,欲哭无泪!小镇太小,风暴蔓延很快。老父亲来到镇上的第二天,在民事法院调解无效的情况下,一份“离婚判决书”宣告了他的离去。

咔嚓!响起了一声雷鸣。不再多想,该回病房了。

(5)无法消失的伤疤

风很大,头顶上乌云密布。慢慢站起来,双手托住后背,走向病房。回过头来,看着灯光下路边的栀子花树,有点伤感。它们不会在雷雨时被摧毁和伤害。

夜色渐深,病房里静了下来,陪护的家人租了一张简易床躺下。爱人安顿好女儿来了,在床脚睡着了。左边病床空着,年轻的孕妇已经进了产房,听着羊水破了,准备剖腹产。说到剖腹手术,我不禁摸了摸额头下眉间一处不清晰的疤痕。据我妈说,我刚学会地下爬的时候,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只想照顾我弟弟而不是我。那年春天,父亲被调到河堤上兴修水利,母亲不得不背着我去上班。如果她累了,就把我放在一个大木盆里,随便爬。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玩的时候把木盆打翻了,盆沿扣在我额头上,开了一个大洞。我妈吓得跟我一起哭。还好邻村的赤脚医生及时包扎,没什么大碍,却永远留下了这个伤疤。我妈再也不敢把我放在脸盆上,只能把我背在背上,或者用皮带把我缠在胸前。再摸摸左手腕上的伤疤。是和爱人吵架后锁门用水果刀割腕留下的。真是个傻瓜!

肚子里的胎儿躁动不安,抚摸着小腹。生女儿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记忆里只有痛苦和惊喜。我的小生命转眼间变成了大姑娘。医生护士,熟悉的人都劝高龄产妇剖腹产,不然很危险!我不想挨这一刀,也不想在身上再留下一道伤疤。我真的不想。迷迷糊糊中,几声雷响,一阵风把樟树的叶子吹到了窗外。门一开,隔壁床上挂着吊瓶的年轻女子被推了回来,脸色苍白。一大群人匆忙挪到床上,原本高耸的腹部不见了。宝宝在重症监护室,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又瞬间回到安静模式。

(6)想象也能成真

夜已深,几声雷响,一阵痉挛,一声异常的呻吟声惊醒了我爱人,叫了护士,叫了医生,马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外界和我隔绝了,我一个人。我别无选择,只能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

半躺在手术台上,眼前的时钟不慌不忙,慢慢转圈。凌晨2点,肚子里的小生命又开始翻江倒海。医生检查各种生理症状,护士听胎动。他们不着急,各项指标正常。我很痛苦,我的思想很混乱。我突然想到他在门外,我的爱人应该在门外。前面说过,有刻骨铭心的爱,也有刻骨铭心的恨。他离开我们母亲还没多久。他总是以看望女儿或帮助做作业为借口,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他以前的家。打碎的花瓶在女儿情感粘合剂的作用下修复了,他从痛苦的经历中回来了。没想到,我还带了这个正在折腾的小家伙。我从心底里希望他是个儿子,将来成为一个有文化、顶天立地的男人。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幻想,希望能成真!

腹痛越来越严重。护士在医生的指导下给我打了一针。应该是催产素。时间仿佛停滞了,下半身被撕裂,像刀劈斧劈,一种淡淡的,淡淡的灵魂出窍,隐约听医生不断喊着“再努力,再努力,快出来了”“是个男孩”。后来,后来,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空虚而梦幻,身体轻飘飘的。

当栀子花盛开的时候

清晨,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左脸,我感觉眼角挂着一滴泪珠,应该是晶莹的。窗外的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几棵樟树树冠上散布着叽叽喳喳的小鸟,树叶翠绿发光,一个崭新的干净明亮的世界。昨晚应该是电闪雷鸣,风刮得很大。昨晚,雨应该下得很大。不知道医院的栀子花好不好?

右腋下微微动了一下,应该是我的孩子。是的,昨晚听到最清楚的一句话是“是个男孩”。我试着向上移动身体,低头去看婴儿。粉红胖乎乎的小脸微微动了动,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和所有的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想带他回江北老家看看爷爷奶奶。我想看着他像农村男孩一样背着书包上学,快乐成长。和父母一样,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爱和一切都给他,哪怕结果是我拄着拐杖站在村头,日夜盼望儿子回来。

窗台上的栀子花开着,不是很大。纯净的花是简单的。栀子花就在我身边,静静地开着。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的优雅在阳光下蔓延,越来越灿烂。江北老家的栀子花一定漂亮可爱!

窗台越桃越香,即使弃土。

突然很想念老家,永远安慰父母。

随着一声啼哭,栀子花开了,孩子醒了。

最难忘的是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