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你 粤剧
去年十一月初,广东粤剧院携现代粤剧《山乡风云》参加上海国际戏剧节,演出后组织了一个研讨会。上海一批知名戏剧家出席了,罗怀臻先生第一个发言。他首先称赞了该剧是个成功的也是优秀的剧目,随后,还说了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不过,《山乡风云》毕竟是一个四十多年前的作品了,我们期待广东粤剧,在下次再来上海的时候,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粤剧演出剧照如果允许自嘲的话,我想,还可以对此话作更尖酸一点的解读:都什么年月了,还拿这个来“忽悠”我们!惭愧啊,四十多年了,能拿出来充充门面的粤剧剧目,还是只有这么几出。罗怀臻的一声当头棒喝,简直振聋发聩。但说的却是事实,是我们很多人甚至不愿面对的事实!粤剧需要拯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拿什么来拯救你呢?一、我们努力了么?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粤剧危机的论调一直不绝于耳,粤剧观众断层、人才凋零的状况屡成人们关心的话题。但时至今日,观众毕竟还是有,从数量上看,居然也差不了多少。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我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带给人们对文化生活需求的增长。二是粤剧自身发展与观众自然循环之间的客观规律性相调节的作用。三是几十年来,各级人民政府、粤剧工作者等为振兴粤剧作出了种种努力。前两个可以说是客观原因,第三个才是我们推动粤剧发展的主观动力。这些努力应该说也颇有成效。首先,体现在粤剧演员的培养上,一批杰出的青年演员脱颖而出。他们形象美、嗓音好、功夫棒!都是允文允武、能独当一面的好苗子。如在省里各大粤剧团里担纲的文武生欧凯明、黎骏声、彭庆华、黄伟坤、梁兆明、李秋元以及花旦蒋文端、苏春梅、琼霞、曾小敏、李淑勤、崔玉梅等等。更为可喜的是,在他们身后,一批生力军正小荷露尖、茁壮成长,透过他们的舞台表现,可以毫不费力的发现他们蕴藏的潜质和广阔的发展前景。其次,在发展市场经济的大背景下,作为文化领域的各种艺术事业,逐渐降低甚至撤走艺术与大众间隔的藩篱,寻求与大众文化心理需求的融合和市场化的接轨。粤剧市场的开拓和观众心理的研究,日益被粤剧演出团体所重视。市场策划、宣传、包装、推广等一系列商业化的营销模式已被文化领域广泛使用并结合自身的特点不断改进。比如近年来,艺术家们及各大艺术团体的领导们都在想方设法,开拓粤剧发展和表现的途径。粤剧艺术家红线女主导创作了粤剧动画电影《刁蛮公主戆驸马》,对打开粤剧传播空间、拓展粤剧观众层面等工作具有非同寻常的探索价值。广州粤剧团唯美粤剧《花月影》的成功排演,大学生一元钱走进剧场等活动风风火火的进行等,都体现了粤剧团体意在争取观众、拓展市场的种种努力。而广州红豆粤剧团现代粤剧《刑场上的婚礼》上演,则在挖掘粤剧本土题材方面作出了优异的答卷。还有他们的《关公忠义鼎千秋》与湛江粤剧团的《珍珠塔》、肇庆粤剧团的《钟馗嫁妹》等剧目的成功,也体现大家对传统戏曲剧目的重视以及努力使传统与时代结合的审美追求。据不完全统计,近十年来,各大剧团的创作剧目和恢复传统戏剧目,不下一百多出,这些戏题材、风格各异,***同为繁荣粤剧的天空编织着五彩的希望之云。再者,各地政府对文化的扶持与投入逐年加大。振兴文化产业历来是中央及地方各级政府着力提倡的经济增长点,因此各级政府对于文化的投入也是逐年加大。体现在对粤剧的扶持方面,最明显的就是各地大制作剧目的增加。近十年来,各地投入创作经费过百万的剧目计有深圳粤剧团《驼哥的旗》、广州粤剧团《花月影》、《三家巷》、广州红豆粤剧团《刑场上的婚礼》、佛山粤剧团《蝴蝶公主》、《小周后》、广东粤剧院《青青公主》、《东坡与朝云》等等。这些大制作剧目,有不少对提升粤剧的艺术品位、丰富粤剧的表现手段、扩大粤剧的影响等方面确实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诚然,我们还可以罗列很多各方为粤剧发展不遗余力的事实,诸如社会各界的热心关注,省、市粤剧基金会的各种投入,众多知名企业及企业家的大力扶持,主流媒体的倾力合作等等。上述各方面力量的***同努力,在推动和刺激粤剧发展方面确实起到一定的正面作用。然而,透过繁荣的背后,一些充满想像的泡沫空间也在逐渐形成。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力量,犹如一个个良莠不齐的大夫,他们***同为粤剧把脉,热心献出自己的秘方良药,勇敢的参与施救过程。可是,没有一个绝对权威的盟主统领百方,药方越多,越难调和,成效更是可想而知。二、我们尽力了么?由于主客观多种因素的局限,“大夫们”有如瞎子摸象、管中窥豹,难免以偏概全。从个人偏爱的角度出发,从实现个人或小团体利益的角度出发去行所谓改革之名的现象,也长期存在着。对粤剧现状缺乏全面的研究,也就对发展粤剧缺乏统一的认识、长远的规划、合理的部署、科学的调度。因此,由此而生的种种矛盾就不可避免。比如,粤剧艺术人才发展的不平衡现象就十分明显。上面说过粤剧一批年轻的演员已经接过担子并渐入佳境,但仅仅限于演员。作为一门综合艺术,我们需要的人才也应该是综合的,而不仅限于演员。编剧、导演、音乐、舞美……是创造舞台艺术必不可少的综合体,但目前,我们这些方面的人才实在少得可怜,而有些岗位甚至已经面临完全断裂的地步(如编剧)。其它方面如导演、音乐、舞美等,真正具有创作能力且得到观众承认的,也是凤毛麟角。有些领导急于求成,对当事人实际能力欠缺考虑,大胆启用年轻人来担任导演、音乐设计、舞美设计,可往往拔苗助长的方式只能换来贻笑大方的结局。戏剧内涵、音乐语言、艺术规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掌握得到,更不是长官意志可以复制粘贴的。话说回来,算得上新人辈出的粤剧演员,其发展同样有着明显的不平衡,这主要表现在行当方面。长期以来形成以生旦为中心的演出体制,造成了习戏者对文武生、花旦这些行当趋之若鹜,而其他行当如武生、花脸、丑生、老旦、武旦等,由于出路受限,就备受冷落。这些问题其实已经是老生常谈,不少前辈不但直指其弊,甚至也给出良方,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得到根本重视,更谈不上彻底解决。又如,剧团体制上的缺憾、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导致的各种矛盾,影响着艺术生产的各个环节,制约着粤剧的发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艺而忧则士”的现象普遍起来,虽然这种现象长期受到各种非议和质疑,但非但没有停止,还有越演越烈之势。目前,省内各大粤剧表演团体的领导几乎都是由本团当家文武生或花旦担任。虽然造成这种现象有很多原因,但其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创作和管理,鱼与熊掌如何可以兼得?即使勉为其难,也容易弄到筋疲力尽、而一着不慎还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其次,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始终是一对矛盾组合体,一些现实问题始终是领导者无法回避的,倘若处理不好,势必影响到舞台上的合作,降低艺术质量。再次,只有舞台,才是戏剧家生命绽放的地方,行政干部和艺术家之间,无论人文价值还是历史价值,永远都不可能划上等号。曾经,某剧团在排练一个新戏时,作为团领导的年轻花旦不顾剧情需要悲凉的气氛,强令演对手戏的演员把口白说快点,唱词唱快点,目的是让对手赶快下场,好留下自己表演的空间。类似这种严重违背艺术规律的事在专业团体并不鲜见。这种情况往往以弱者屈从于强者而告终,但倘若碰上艺术个性较强的演员,冲突就变得不可避免。因为管理的不到位,有些专业剧团的综合演出错漏百出、惨不忍睹。也有些比较知名的专业人员,因为利益的驱使,竟然为了走穴而舍团而去,置剧团正常的艺术生产不顾。某些剧团负责人,明知道艺术质量会打折扣,却偏偏愿意创作剧目时在重要的艺术岗位任人唯亲……再如我们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是,听不到真正的戏剧批评。近年来,戏剧批评失语症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新剧目的上演不管质量如何,公众场合听到的总是一片溢美之辞。然而,我们很多粤剧工作者只知道批评家的话有时候会比较逆耳,却很少明白真正的批评家应该也是创作者之一,没有接受过批评的戏剧创作不算是完整的戏剧创作,历来成功的艺术家鲜有拒绝艺术批评者。批评的缺失,粤剧创作自由化、随意性泛滥的现象就更难遏止。于是,我们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改革论调,看到了很多有违常识的改变方式――某音乐设计以剧本文案为本设计出全剧音乐,要求剧组以此排练――本末倒置。某剧团排某剧时要求演员摒弃程式,学习话剧表演方式自由演绎――舍本逐末。某导演甚至说“不管戏怎么样,反正观众爱看什么就给他什么”――?……俗话说:艺术来不得半点侥幸。但是今天,我们一些艺术工作者,却热衷侥幸,甚至不惜创造侥幸、传播侥幸、繁殖侥幸。权力与一知半解对科学和艺术规律的强奸;无知加无畏成为廉价“艺术家”的生产原料;某些评奖项目被畸化并演变为功利主义者的催化剂等等。事实上,在各种表象的背后,隐含着一个个十分复杂而深刻的问题,我们需要做的,或许不仅仅是深思。三、粤剧,往何处去?当韩国以端午节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时候,国人惊呼:端午粽我们都吃了几千年了,韩国凭什么跟我们争?但抗议无效,韩国还是顺利获得该项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同恋爱中的男女,总在分手后才觉得可贵,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除了懊悔,还剩下什么?不过,韩国的端午节毕竟与我们有些不同,而且,平心而论,同样是传统节日,人家做的还真比我们好。庆幸的是,我们还有!如我们的戏曲,我们的粤剧。这是人类戏剧的一种经典存在,她属于全人类,但制造者只有我们,也只可能是我们!我们的价值就在于此。戏曲各种程式中,手、眼、身、法、步,千般变化、万种风情;神州处处舞台上,生、旦、净、末、丑,流派纷呈、韵越千古。曾几何时,我国戏曲的美,让一代又一代的伶人甘愿为之洒泪喋血,令古往今来多少贫富贤愚者击节赞赏。苏联现代戏剧之父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为之折服,德国表现戏剧的鼻祖布莱希特莫名惊艳。关于我国戏曲的审美价值,中外戏剧家已经有过无数精辟的论述,此处不再赘述。所以,我们不应该妄自菲薄,而应该真正的去研读我们的传统,保留住一切有价值的传统。这样说也许会被骂作“守旧派”,但是,对于我们传统的东西,有些“旧”,还必须得守。也只有守住本质的“旧”,才能守住自我,而不会被同化或异化。文化艺术与大自然一样,是具有“弱肉强食”特征的,历史上,不同地域、不同种类的文化相互融合的现象十分普遍,而弱势文化被强势文化兼并的例子也举不胜举。不过,作为一种审美活动,戏剧审美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互相作用让我们不可能无视观众的需求和时代的要求。在地球“村”化的背景下,在世界艺术需求日益多元化的潮流里,人们的审美模式、审美心理、审美节奏都在变化,如果我们仅仅依靠机械的“守旧”,粤剧迟早会被世界流行文化的大潮淹没。因此,我们同样需要谋求发展,但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必须明确,首先是继承,才能谈发展,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其中的辩证关系,不少粤剧前辈如薛觉先、马师曾、红线女等等曾有过科学的论述,而且以此指导自己的创作实践。比如说,他们对西方戏剧元素的大胆借鉴,从现代戏剧、电影中学习故事结构和表现方式,对传统艺术进行一系列的创新改革等等,均取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为世人所瞩目,先后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家,实在是我们后辈的楷模。他们立足粤剧,放眼世界,虽使用了很多方式丰富本剧种的表现手段,却没有对传统进行反叛和颠覆,观众看他们的戏,觉得更好看了,但都承认这是粤剧。这是他们非常恰当地把握了“本”与“末”之间关系的缘故。曾经有人慨叹:以前我们无论到哪里演出,演什么,观众都是人山人海。可是今天,台上的人有时候比台下还多。听说现在偌大一个广州城,粤剧真正的铁杆戏迷只有几千人了。我无意去考究“真正铁杆戏迷”在这里的确切含意,但相信这个数字未必准确,因为没去看戏的观众不一定就不“铁杆”。要知道,当我们思考观众没来的理由时,观众同样在思考去的理由。某戏迷就曾经说:“不是我不想去剧场,可是,到了剧场你们可以给我看什么?”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更愿意相信,这些会“看门道”的才是真正铁杆戏迷。看什么?这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和其它任何一种艺术欣赏一样,戏曲审美也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行为。观众走进剧场,总希望获得一种美的享受,缺乏审美价值的戏剧,自然难以引起观众的兴趣,即使大家名导相加盟、巨资广告***轰炸,也难免落幕时的惨淡与尴尬。在艺术的领域中,我还是情愿相信这样一句老话――功到自然成!功到自然成,说明艺术需要一个艰苦磨练、努力提高的过程,把握了生活的本质、洞穿了人性,又能用艺术语言高度概括出来,才具备了艺术创作的条件。只有依靠真实的本领,才有可能在立足的舞台上,真正解决观众“看什么”的问题,而不是主观地认为只要我站在舞台上,我就是艺术。艺术家总能用特别的手段征服观众。有些人说:因为语言的原因,使我们粤剧在非粤语地区的观众欣赏产生了障碍和局限。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其实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对于戏剧欣赏来说,语言已经不成为障碍。美国流行音乐巨星迈克尔?杰克逊、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他们唱的都是本土语言,但全世界有多少人为之着迷?我们今天看好莱坞大片,不是还有很多人不愿意看翻译版,而情愿看字幕听原声么?当1957年红线女的歌声荡漾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时候,现场被征服的观众有几个能听粤语?真正的艺术,是可以跨越时空界限的。还是这句话,功到自然成。一幅画、一首诗、一段相声、一场舞蹈、甚至一个手写的字,经过艺术家的深度加工,往往也会引起我们一种艺术上的***鸣,何况,我们的戏曲是多种艺术的综合体呢?戏曲艺术的魅力是无穷的,即使一个简单的站立步式“丁字步”,其实已经包含了十分丰富的美学内涵,只是我们已经习惯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