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一个程延之

安墨染

秋水微漾，秋风微凉，秋景今宵半，夜色长安，月初弦，星又换，孤鹜南飞栖梧桐，此去秋山又几重。

古人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天地辽阔，红尘浩瀚，唯山川千年不变，唯江河万古不竭。山水之美，非四季荣枯不能领略；爱山水者，非旷达明净不能形容。自小深居山水小镇，秦巴深处，汉水蒹葭，山间四季轮回、朝暮之景看了十八载，如今想来无非白驹过隙，人生一世几十载，与巍巍青山、滔滔江水相比，不过转瞬而已。此生所愿，别无他求，越过万千山川，踏遍千百河流，然后寻一山水小镇，坐看晚霞三分，静听流水红尘，安享往后余生。

山水之美，藏于《诗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间林木繁茂，低洼处荷花盛开，娇羞的少女静坐路旁，无心赏这山间美景，只等待朝思暮想的情郎，少男少女的相思惆怅，藏进了草木山石的悠远情长。“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秋水长天，伊人在岸，山路弯曲，流水险阻，相思无形，却因山川草木，曼妙空灵。天地山水，被《诗经》赋予灵性，藏着诉不尽的喜怒哀乐，刻下道不清的绵绵情思。登山临水，极目所见，不仅是山水之美，还有人间百态。

山水之乐，藏于汉赋。“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张衡的《归田赋》写尽了田园山林的和谐欢快：仲春二月，春和景明，畅游山林，“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看走兽飞禽，神和气清；“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享山间之乐，悠闲自得；直至夕阳西下，皓月升空，驾车回草庐，奏五弦琴，读圣贤书，滋味无穷。朝闻鸟啼，驱车出游；日暮清风，临欢把酒；夜听松涛，忘却烦忧。山水之乐，在于肆意酣畅，在于恬淡疏朗。

山水之意，藏于诗词。“山水性僻，绳墨靡拘”的谢灵运，为开创山水诗派的第一人。他“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备尽。”他“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然。”他寄情于山水，以富丽精工的语言，写鲜丽清新的自然之景。他写山水园林，便有“密林含余清,远山隐半规”的南亭，“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的石门山，“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的始宁墅；他写四时之景，便有“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的春景;“晚霞枫叶丹,夕熏岚气阴”的秋枫;“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的冬雪，“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的暮色。他以山水入诗，却描摹成一幅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是一种旷达明净，“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是一种秀美宁静，“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是一种空灵幽静。他一改魏晋的玄言诗风，把山水草木写的质朴纯净。世事纷错，思虑往复，何不放浪山水，探奇览胜，人间烦嚣，世俗之念，随之荡然无存。山水之意，在于意境悠远，在于词气闲淡。返璞归真，方是自然。

悠悠尘海，从出生就注定一世漂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山水一程，记得来处，却不知归途。走过世间山河，忘不掉“雪拥蓝关，云横秦岭”，忘不掉“汉江漠漠向东流”。秦巴深处，茂林修竹，丛峦叠嶂，是儿时居住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白墙黛瓦，那里的人春耕秋收，种菜养花，那里山河秀丽，风景如画。如今白露为霜，枫叶红于二月花。

庄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山水之美，藏于天地之间；山水之乐，藏于浩瀚红尘；山水之意，藏于诗词文章。四季盛衰荣枯，世间起落浮沉，于山水而言，不过渺若尘埃，微不足道。纵我一生，也无法走遍这万千山川，无法涉过这千百河流。何不退居田园，纵身云海烟波，择一山水小镇，往后余生，便只是山水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