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丨脑死亡:重新定义生命终点

这节课只讨论一个问题——生命的终点。大多数人可能认为,生命的终点就是心脏停了,没有呼吸了。但是,这么想是混淆了生命体征和生命的关系。

我解释一下。我们知道,人基本的生命体征包括: 呼吸、血压、脉搏、体温。医生在书写住院病历的时候,一定会首先记录这四个生命体征。无论什么品牌的监护仪,也一定会包括脉搏、血压、呼吸、心电波形。大多数情况下,有生命体征就代表着有生命。生命体征的正常与否,代表了病情的危急和严重程度。那么,有生命体征就一定代表着生命还在吗?

2013年12月12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家儿童医院,诊断一位13岁的女孩脑死亡。在美国,诊断脑死亡就意味着宣告生命的终点。但是,这个孩子还有心跳。所以,家属认为既然孩子还有心跳,还有生命体征,怎么能算死亡呢?医院没有权利停止抢救,必须一直治下去。双方争持不下,起诉到法院。

主审法官非常慎重,他先是签署了临时限制令,也就是告诉医院在审判过程中,不能停止治疗。然后,法官又指派了另外一名独立医学专家重新评估。也就是说为了保证公平客观,这个专家来自第三方医疗机构。这个专家评估之后,非常严谨地给法官写了一份报告,报告是这么说的:患儿存在不可逆的脑损伤,已经完全丧失大脑和脑干功能,这个诊断符合所有加利福尼亚州法律和专业学会制定的脑死亡标准。意思是,无论从医学层面,还是从法律层面,这个孩子确实已经去世了。

我解释一下,早在1968年,美国哈佛医学院就制定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脑死亡诊断标准。到今天,全世界包括美国已经有30多个国家通过了脑死亡立法。80多个国家在运用脑死亡作为死亡的诊断标准。这个诊断标准通常包括:不可逆的深昏迷、无自主呼吸、脑干反射全部消失和脑电波消失。符合全部以上标准,并在一定时间内反复测试,多次检查,结果无变化即可宣告脑死亡。

后来,法官判令家属在限期内把孩子接出医院。1月6日,也就是诊断患儿死亡后的第26天,家属通过救护车将患儿的遗体从医院接走。

这个案例说明了什么呢?首先,很多人混淆了生命体征和生命的关系,认为有生命体征,就是有生命。其次,一旦诊断脑死亡,就是死亡。最后,即便是在已经执行脑死亡标准和立法几十年的美国,对于这个诊断标准,仍然有人接受困难。

为什么要用脑死亡的诊断标准呢?因为,脑死亡比以前用到的心跳、呼吸停止作为死亡诊断标准,更科学。

首先,由于历史原因,在科学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人们把心脏看成思维载体。 直到今天,这种观念的痕迹依然无处不在。很多词汇把心脏当成思维和意识的来源,比如伤心、用心、细心、心灵。但是后来,随着对人体结构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证明了大脑才是思维和意识的载体,是人体的司令部。

脑死亡意味着作为人本质特征的意识已经消失,这就是生命的终结。所以,认为心跳停止才是死亡,是受到了历史残留观念的影响。其次,从生理角度看,自从有了生命支持技术以后,现代医学可以维持生命体征。心脏不跳了,可以用药物维持,呼吸停了,还可以用呼吸机支持。血压低,可以用升压药维持血压。甚至在实验室我们发现,某些动物离体的心脏仍然可以继续跳动很长时间。也就是实验动物已经死亡了,但是取出来的心脏,依旧可以跳动。

但是,一旦发生脑死亡,就永远没有逆转的可能了。 因为,神经细胞不可再生,作为呼吸心跳中枢的脑干一旦死亡,接下来心跳、呼吸的停止只是时间问题。所以,用心跳停止来判断死亡不符合生理基础。 这是用脑死亡作为死亡诊断的第二个原因,医学无法逆转脑死亡。 很多时候,我们可以维持生命体征,但这不能等同于挽回了生命。

我们做一个思想实验。如果一个人肾脏衰竭,得了尿毒症不可恢复了,通过移植一个肾脏,他还可以健康地生存。如果肝脏衰竭了,也可以移植一个肝脏。甚至,如果心脏不工作了,还可以移植一个心脏,这个人依然还是他本人。那么,如果一个人的大脑死亡了,给他移植一个大脑。先不说技术上是否可行,即便是技术成熟了,移植了大脑的人,还是他本人吗? 这就是用脑死亡作为死亡标准的第三个原因,大脑是不可替代的。用脑死亡标准更科学。

讲到这里,你肯定会担心:一旦诊断脑死亡,医生就不给抢救了。万一这个病人有复活的奇迹呢?因为在网络上或者故事里,经常有某某地方,一个被诊断脑死亡的人,后来又奇迹般地复活了。我的回答是:这种事情要么是诊断错了,要么就是谣传。只要是经过科学方法诊断的脑死亡,就不可能逆转。

美国神经病学学会表示,一旦脑死亡被准确判定,迄今为止,从来没有重新获得脑活动的例子出现。之所以有“复活”的说法,是人们以讹传讹,或者把植物人说成了脑死亡。植物人和脑死亡的概念经常被混淆。植物人是活人,少数植物人有重新醒来的可能。

我说一个著名的例子。2013年12月,德国一级方程式赛车手舒马赫(Michael Schumacher)在法国阿尔卑斯山区滑雪的时候,不幸滑出雪道,头部直接撞在了岩石上。

舒马赫的大脑严重受创,陷入深昏迷。随后他被紧急送往医院,做了脑部急诊手术。手术以后在ICU监护治疗,还用到了呼吸机支持。最后,舒马赫终于艰难地存活了下来。根据媒体零零散散的报道来看,舒马赫已经恢复睁眼等最基本的身体反射,但是仍然没有完全醒过来。

到了2018年8月,有媒体透露,舒马赫有时候还会不自主地流泪。根据这些证据,我判断这是一种植物人状态。尽管在2018年底,有媒体报道舒马赫站了起来,后来又辟谣。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等待这位昔日的车王,可以创造奇迹。

植物人和脑死亡的区别,用一句话说,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植物人是活人,依然有救治的价值,也许有一天会出现奇迹,植物人有苏醒的可能。但是脑死亡,是人已经死亡了,永远不会有奇迹。从生理角度上看,脑死亡的时候,所有大脑功能都消失了,没有任何反射,没有自主呼吸,也没有瞳孔反射。脑电图是一条直线,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大脑活动的痕迹了。

但是植物人不同,植物人的脑干功能还在。脑干是负责心跳和呼吸的中枢,所以,植物人可以有自主呼吸、心跳和神经反射,还会有无意识的睁眼;甚至可以有吸吮,躲避疼痛这些基础的反射。而且,植物人的脑电图也不是一条直线,会有一些杂乱波形,这说明大脑皮层仍然有一些凌乱的电活动。

脑死亡的诊断标准不仅定义了生命的终点,同时,也能指引正确决策。确立脑死亡这个诊断标准,可以让死者更有尊严,让病人安静地离去,减少无谓救治带来的痛苦。其次,及时确认死亡,又可以节省大量的医疗资源以及家属的经济负担。最后,脑死亡诊断标准还可以为器官移植提供更多的可能。所以,脑死亡诊断标准的确立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的体现。

给你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病例。

有一个青年因为严重的大脑创伤在ICU抢救,经过多次专家评估,都证明这个患者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脑死亡。他的父母都是医生,当他们意识到孩子已经脑死亡之后,万分悲痛。你肯定能想到白发人面对孩子死亡的巨大痛苦。但是,这对父母请求尽快做器官捐献。因为,这个患者生前签署过器官自愿捐献同意书。在他们眼里,完成孩子的愿望,将已经死亡的儿子的器官重新交给需要的人,儿子的生命才会得以最大的延续。

但是,这个病人的妻子却反对捐献器官。她认为,只要有心跳就不能算死亡,更不能器官捐献。后来又过了几天,这个妻子终于想通了,她要求器官捐献。但是这个时候,病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全身感染,也就是说,错过了器官捐献的最佳时期。这个病例让咱们感动。

无论是病人的父母还是他的妻子,都深爱着这个病人,同时他们又都是具有大爱的人。父母的爱更深邃,他们更理性地看待死亡,希望给社会带来更大的价值。而妻子的爱更感性,她错过了能够器官捐献的最佳时间,因为她混淆了生命体征和生命。

大脑是思维和意识的载体,同时大脑具有无法修复、不可替代的特点,所以大脑才是“人”的载体,脑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结束。

在脑死亡情况下,人的社会功能已不复存在,让病人有尊严地离去,是一种社会文明进步的体现。另一方面,我国要用世界上1%的卫生资源为世界上22%的人口服务,有效利用有限医疗资源也是一个现实而迫切的问题。?脑死亡的诊断标准不仅定义了生命的终点,同时也能指引正确决策——确立脑死亡这个诊断标准,还可以减少无谓救治、过度治疗给患者和家属带来的痛苦。其次,及时确认死亡,又可以节省大量的医疗资源以及家属的经济负担。

终点也是起点——新生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