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夜游》的文学批评

在不同的小说中,王小波两次引用了萨利纳发明的《瑞士卫兵之歌》:“我们生活在一个漫长寒冷的夜晚,/而人生就像一次漫长的旅行。/仰望天空寻找方向,/天上没有星星引路!”(7)而第二段引文所用的小说题目是《夜游》,可见他对这首诗的喜爱和对“夜”意象的喜爱。此外,他的一些小说标题也在一定程度上透露了一些信息:《红拂夜奔》、《夜行》、《夜两点》。

在王小波的作品中,夜是黑暗的、悲惨的、紧张的、险恶的、若隐若现的、无边无际的,意味着黑暗、压抑、迷茫、恐怖、绝望和死亡。王小波把“文革”时期比作漫漫长夜的时候,“夜”这个意象的内涵还是比较狭隘的。从王小波一生及其创作的角度来看,他赋予了“夜”丰富而深刻的含义。《在黑暗中漫游》像一部奇形怪状的布鲁斯,是一部心灵小说,是作者写作时“当下”心情的一种表达。在这里,作者表达了在强迫下绝不屈服的信念:“有些人可以从屈服和服从中获得幸福,但我不能。”他说只有一种生活是令人向往的,那就是在探索小说艺术的无限可能中迷失,王小波对黑夜的恐惧是对被奴役的、枯燥的、没有创造性的生活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他怎样才能超越死亡,度过漫长的寒夜?他选择了创作和诗意的生活。所以他自称吟游诗人,浪漫骑士,用艺术对抗寒夜,超越死亡,超越命运,超越生命,超越存在。他说:“好诗描写的东西不同,节奏多变,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它有着水晶般的光彩,仿佛来自星星...我希望我能写这样一首诗。我希望我是一个明星。如果我能发光,我就不用害怕黑暗。如果我这么漂亮,那么我所有的恐惧都可以消失。”(8)想象一个17岁以上的男孩,在亚热带地区的夜色下,努力摆脱当时的话语霸权和语言牢笼,用自己的质朴和真诚表达内心真实的感受。多么感人的一幕。那么,与“夜”相对应的意象就是“星星”、“星星”、“银色星光”,这是王小波的精神源泉。他渴望星星,寻找星星,梦想成星星,照亮黑暗,对抗太阳。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王小波的人生和创作,那就是:星光照耀黑夜。王小波真的像流星和彗星划过夜空,他闪耀的光芒穿过漆黑的夜空。

王小波另一个重要的“存在主义密码”是小说中的“刑场”意象,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断头”和“尸体”意象。(9)“夜”和“刑场”是王小波对生命和他所生活的世界的深刻理解。

王小波小说中的人物可以分为两个界限分明的方队,即阳界的人和阴界的人;军代表/知青、团知识书/学员、医生/病人、警察/犯人等。,都在其中玩着控制/反抗、改革/抵制、追逐/逃避的游戏。

王小波小说中的动静场景也值得关注。当他的叙述以打斗、追逐、逃跑开始时,自由奔放,充满活力,幽默风趣,如王二上山,老鲁捉王二,与洪福出逃,薛嵩抢婚打架等。人物一旦呆在一个地方,往往是一个压抑、压抑、没有生气的世界。与此相对应,两种地方(宫、玄阳坊、灰长安、洛阳/凤凰村、路)的含义是相反的。

本文以《黄金时代》中的三部小说为例,探讨了阴阳之间的冲突、对抗和碰撞。

黄金时代,王二是一个在云南插队的北京知青。二十出头的他,充满了许多奢望和强烈的青春躁动,不可避免地与以地方上尉和农场军代表为首的控制体系,即杨世界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当他拿着猎枪与军队代表对峙时,冲突达到了顶点,是克制与反抗,是设定与反设定,是情感萎缩,是对生活的激情。在这个阴曹地府的世界里,王二和在原始山林中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他们远离人类和文明,过着修身养性的生活。他们生活的狂野,自由,武断,他们在大自然中毫无顾忌的做爱。他们的精神自由和对生活的激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和开放,奏响了一曲人生狂欢曲。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下山后,他们被阳界势力围攻:接受审判,写忏悔材料,战斗不力,但王二和却用无拘无束的精神和性爱,轻松的游戏,消解了神圣、虚伪和庄严,从而宣告了他们在这场阴阳冲突中的无敌。

三十岁的时候,王二成为了一名大学老师,但是他觉得枯燥,机械的生活就像是一种折磨。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体系,一个来自生存的必要性,一个来自存在本身。就前者而言,是为了名利,违心地装正气假正经,过着为别人表演的生活,失去了自己的存在;而存在本身就具有无限的魅力,它没有世俗的功利,它就像生长在热里的草一样自然,它们之间的界限就是阴阳界面的建立。王二在名利与真善美的追求之间,在真诚的追求与对社会真实情感的隐瞒之间,在自然生命与生存疲劳之间摇摆不定,做出了痛苦的选择。在正常的生活中,杨世界里的一切都不像变态的“革命时期”那样狰狞好斗。它就像王二这个“消极的人”周围停滞不前、看不见的空气,无处不在,难以捕捉。王二总有打架的冲动,却不知道把矛头指向哪里。所以,他无奈之下只好“独自流浪”。是为了生存还是回归存在本身?王二死之前,小说结束之前还是个问题。

《革命时期的爱情》是一部关于性和个人成长史的小说。个人成长被框定在一个抹杀个人存在的革命时期,而在伟人设定的乌托邦里,被设定感、被许可感、被玩偶感令人难忘,个人意志和集体意志必然水火不容。大三学生王二和姓色的女大学生的爱情是痛苦而悲伤的。作为两条漏网之鱼,却没有因为违反游戏规则而受到惩罚,他们在野树林和河边的爱情,可以算是他们逃离阳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的一次疗愈。在这里,他们回归人性本位,体验男女之情,但王二小时候的痛苦经历的心理投射,让他无法有所作为。表面革命失败的背后,是肮脏丑陋的世界带来的个人心理挫败感。他们所扮演的革命角色,其实是一个失去人性的被愚弄的玩偶和泥人。他们在咀嚼失败中开始的畸形爱情只能以失败告终,是革命时期曲折隐晦的个人情感悲剧。王二长大后,在一家街边豆腐厂当工人。他与杨世界的人,与道德神父,与帮助他的女团支书之间的对抗与冲突,最终化为枕上而眠的欢乐。女团支书,肩负着拯救精神的使命,自觉不自觉地滑向身体的放纵和沉沦,使之成为一件阴阳两界的事。这是一种错误的爱。

《黄金时代》中,阴阳冲突激烈,清晰简单,有种两军对峙的氛围。王二和是紧密结合的战斗联盟,而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这种冲突更加微妙和复杂,在最隐秘的心理层面,在个人的成长史中,也在王二和女团支书之间。

在《我的阴阳界限》中,主角王二选择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他过着独居生活,长期住在地下室,喜欢孤独和黑暗,在写小说和翻译书籍的思维快感中自由自在地生活。造成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是他的阳痿,这其实是一种文化隐喻,是阳气世界的伤害造成的。他逃走了,躲进了阴世。在阳界的人眼里,他有点神经质,被归为异类,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阳界的人过着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生活。女性妇科医生孙潇打破了这种生活,导致了两者之间的失衡、冲突和较量。从表面上看,王二在这场较量中大获全胜。与女团支书治疗青工王二,却最终捐献遗体的初衷不同,孙潇从奉献遗体开始,治疗王二的身体阳痿,最终治愈了他的身体,将王二拉回了阳界,却又导致了他的精神阳痿。两个王二和两个女人的性关系都包含着拯救的母题。虽然她们的动机、方式、角色各不相同,但都以失败告终,而后者的失败是精神上的溃败,是女人味十足的王二人生中最大的失败。

在这三部小说中,影子世界的可视化是指从野地、边陲的原始山林,到城外河边的小树林,再到城里医院里阴暗凌乱的地下室的转变。自然的野性和诗意由强转弱,最后衰落到人居住的风尘之地。王二这个阴柔的人,从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所欲的狂欢生活,到与阳界调情再到成为阳界的一员,精神境界一路呈现出退化、萎缩、衰落的趋势,阴阳界的冲突也从激烈紧张到淡化、松弛,直至化为友谊、握手言和。这能叫阴阳三部曲吗?

与王小波及其小说的精神结构相一致,其小说的叙事结构往往采用双线、多线、平行与交织、古今对话与呼应、纪实与虚构、现实与想象、当下与历史、生活与本文,形成一个奇妙而复杂的开放式叙事空间,叙述者可以在其中自由出入与回归。未来世界由三个叙事板块组成:描述叙述者在未来世界的“现在”现实生活,回忆上个世纪历史中他叔叔的生活,以及叙述者写的他叔叔传记中的生活。《白银时代》的叙事结构是:写作公司里的现实生活,记忆里的大学生活,小说《师生恋》里的大学生活,师生恋和陌生的沙漠世界。其中《白银时代》和《2010》的情节核心和叙事动机都是谜语,小说的叙事过程也是谜语求解过程。《未来世界》和《2015》都采用了少年视角,调皮捣蛋、性萌动的少年可以看作是前叙述者,其叙述起到了颠覆人物关系、伦理关系或反讽世界的怪诞荒诞关系或增加戏谑效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