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经典小说这么难读?
诚然,愉悦是衡量小说的一个标准,但很多愉悦的小说并不是经典,很多所谓的经典也不全是愉悦的。文学的标准不止一个。博尔赫斯说,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似乎处在一种斗争的阴影中。没有人会认为读《罪与罚》会让人感到快乐。压抑的变形和沉重的心态打消了我们的疑虑:其经典的权威性毋庸置疑。有些小说注定不能用快感的标准,沉重的话题不是轻松就能解决的,比如台湾作家李永萍。
这里有一个不明确的说法,我不确定“台湾省作家”这个说法是否准确。李永萍,出生于1947,出生于婆罗洲北部的沙劳——这个地名对我来说是如此陌生,以至于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不得不查地图,知道它是英国的殖民地,后来建立了马来西亚联邦——但此时,李永萍已经去了台湾省,除了在美国读书,他在台湾省生活了40多年。按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台湾省籍作家,但台湾省籍文学总是把他归为所谓的“马华文学”。这种分类有意思的是,相对于大陆文学,台湾省籍文学是边缘化的,但相对于台湾省籍文学的主流,马华文化是边缘化的。现在,李永萍的小说在中国大陆出版,也就是说,他是一个边缘的中国作家。他的尴尬在于,没人在意他属于某个传统,大多数人把他的写作视为离散的写作,不分类,四处漫游。流亡成了他身上最醒目的标签。
我刚认识他,就已经很迷茫很惊讶了。他的写作风格与港台的其他作家截然不同。我们经常评论港台作家的一点是,他们继承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文学没有半途而废。但是这几年随着港台文学在大陆的虚拟热,我对港台文学越来越有偏见,总觉得破了可能更好。正是这种未被打破的文学传统,滋生了一种文化优越感,悠闲的写作,对生活艰辛的无知。再加上商业社会的侵蚀和港台文学的优越感,产生了很多廉价文学。相反,是李永萍的小说让我眼前一亮,让我感受到一种原始的生态。我在开头提到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文学标准。在我看来,港台的大部分文学都可以用这个来衡量,尤其是近年来在大陆市场横行的蒋勋,就是这种廉价文学的代表。港台真正不同的文学,苦难与血肉碰撞的文学,不被重视,因为它不好读,不好看,不能作为消遣读物。
李永萍的小说奇特而瑰丽,他善于在书中使用生僻字。如果身边没有字典,他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字,但这些生僻字的存在并不影响阅读的印象。很多句子依靠上下文就能搞清楚自己的意思。这种写法总让人想起一个文学术语,叫做“陌生化”。这个概念最初是由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大意是我们习惯了固定的语言搭配,句子的新鲜感逐渐丧失。而“陌生化”就是刻意打破这种模式,让文字和事物之间有了鲜活的联系。李永萍放弃了普通的句子和词语,刻意选择生僻字入书,就是为了让我们重新认识到句子的意义。而且因为上下文的连贯,对文本的整体观感增强了很多。从表面上看,这种写作方式阻挡了很多读者的阅读兴趣,但是一旦你到了文本的核心,你就会发现另一种乐趣。肤浅阅读的快感丧失了,一种更深层的快感会在解谜和与文本搏斗的过程中涌现出来。这种文本策略是李永萍小说的一大特色。
李永萍擅长描写风景。在《河的尽头》中,他说这是一部以回忆录的形式写成的自传体小说。但这部小说有时给人一种散文文化痕迹很浓的感觉,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描写风景,真正的叙事被延迟和搁置。但他小说里的风景,并不是笔尾无限好——他描写的是一种变化多端的风景,是少年深入原始森林,深入河尾后发现的拟人化的风景。我们在阅读中要注意这种变异,阅读的视角变了。我们不是用现代人的眼光看风景,而是用一种原始的眼光看周围环境的变化。那种风景好像瞬间就有了灰暗的人生,嗜血的激情,原始的迷茫?
还有女人。李永萍的女人总是让我吃惊。你能感觉到他对女性是那么的虔诚,总有一种只有远远才能看到的神秘情感。但他笔下的女性几乎都经历过屈辱,很多都有一种被注视的肉欲感。他似乎在神圣的感情和被亵渎的女性之间来回徘徊,而这种对女性的复杂感情被批评家解读为长期的性压抑。然而,这个结论有些可笑,因为李永萍小说中更复杂的情感联系没有被注意到。
在李永萍的小说中,除了《婆罗洲之子》以土著男性为主要人物外,其他小说基本上都是女性人物,其中“母亲”这一角色占有很大比重。李永萍曾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他一直想写一部小说《母亲》,把她提升到“中国母亲”的境界,这里的中国也包括南洋。我们可以感知到两岸三地作家对“母亲”角色的认知差异。大陆作家如果写自己的祖国,一定是满怀感恩和崇敬,这几乎是唯一的主旋律。在李永萍的心目中,他的母亲是台湾省、南洋和大陆。在他的《江尾》简体版序言中,第一句就是:“祖国!”“这声音可以称得上好辛苦好悲伤。”他接着说,在当年台湾省特殊的政治氛围下,“祖国”是大忌。“你想都不敢想她,更不用说谈她,更不用说写她”,所以你必须保持沉默。
当你在现实中的诉求被压抑的时候,你自然会想办法去写,去释放自己的情绪。他的第一部小说集《拉·付梓》(1976)中几乎所有的重要短篇都有父亲不在,母亲独自支撑的场景。即使有父亲在场,不仅没有母亲的伟大和坚韧,反而只会给母亲制造痛苦。《纪灵春秋》(1986)中,虽然父母健在,但父亲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母亲的性格,男性形象非常模糊。在海(1992)中,母亲成了“故乡”的象征,看到她就像回到了故乡。在《河》的结尾,母亲变成了外国人,被日本侵略强奸,是勇勇父亲的朋友,一直叫她“阿姨”。在勇勇的意识里,她和姑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既是他的情感母亲,又是他的情感情人,两人的乱伦关系若隐若现。在小说的结尾,他们达成了一个愿望:用姑姑的身体再次生出“永远”。这个结局有着非常复杂的含义。少年的重生是通过姨妈的身体,但这种重生是否意味着长大不止是一种隐喻?还是一种荒诞神奇的涅槃?重生?还是一个简单的成人礼?而且这种重生明显带有色情和乱伦的复杂意味,母亲的形象被解构了。
李永萍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评价,大意是人的一生然后写作有三个境界:一是用平常的话老老实实地讲故事,像拉·付梓那样。二是见山不是山,求技巧,求形式结构,雕琢设计,匠心独运。这个阶段并不坏,只是一个修炼的过程,就像海一样。第三,看山就是山,回归自然,回归那个“真”的境界,像“河的尽头”。先前的“海”和“朱?仙境和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为河的尽头完成这部作品做了铺垫。他还说《河的尽头》是他一生中最成功的写作经历。
大部分作家其实都有这种经历,一点一滴积累自己的写作经验,拓展自己的视野,尝试新的写作方法和模式,推动自己的写作极限。这样的作家往往是孤独的,因为他的作品是超前的,缺乏理想的读者。我们习惯于把阅读作为一种放松和娱乐的过程。就像看武侠小说一样——对了,说起来,我认识的最早的马来西亚作家应该是温瑞安和他的武侠小说。夏秋水,白衣方振美,四大名捕,直面命运?这些人物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但是在阅读李永萍的小说时,你不能得到同样的快乐,也许你会得到同样的痛苦和那些怪异的场景。文学的作用不仅仅是娱乐那么简单。想想那次“大奋斗”,你收获的是沉思、探究、新的体验、无可替代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