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宦官曾被君王视为奴隶,为什么最终却掌握了大权?

在《旧唐书·职官志》、《新唐书·百官志》等记述唐代官制的文献里,都曾备列内侍省自内侍监以下大小宦官的官职,但这些事务性官职并不能使宦官掌握多少权力。宦官之能够掌大权,是由于玄宗以后他们可以外任监军、内任神策中尉和枢密使,这些不见于当初正式编制的才是真正有权有势的要职。

 所谓“宦”,本来只是指在政府里学习办事。战国时贵族多养“门客”,“宦”又成为充当门客的意思。这种门客不仅贵族门下有,国君也有,专门蓄养着充当近侍随从,就叫做“宦官”。因此宦官本来并不都是阉割过的人。但既成国君的亲随,经常穿宫入户,弄得不好会和后妃们搞不正常男女关系,总不如阉割过、丧失生殖能力的人来得保险。正好,古代本有对男性俘虏施加“宫刑”的办法,即阉割后到宫室里来服役,于是宦官中也常选用这类受过宫刑的人来充当以上都根据吕诚之(思勉)师的考证,见所著《三国史话》,民国三十二年开明书店本。。最受秦始皇宠信的宦官赵高,就本系赵国“诸赵疏属”,国亡后受宫刑当上宦官的(《史记》卷八八《蒙恬传》)。《后汉书》卷七八《宦者传》说:“中兴之初,宦官悉用阉人。”可见直到前汉宦官还不都阉割,要从后汉起才都用受过宫刑的阉人,当然也包括许多自行阉割以投效谋生的现在又通称宦官为“太监”,这是因为明代的宦官办事机构分设十二监,每监各设太监一员为长官,以后宦官权势大了,人们也就把非太监的宦官混称为“太监”。

古代门客之于主子多少有点人身依附关系,发展成为宦官制度以后,宦官更统统是奴隶身份。唐末以昭宗名义所下诛戮宦官的诏书中就说过,“此辈皆朕之家臣也,比于人臣之家,则奴隶之流”(《旧唐书》卷一八四《宦官传》)。用现代科学语言来讲就是皇帝的家内奴隶。家内奴隶通常和从事劳动生产的奴隶一样,都是被奴役受压迫的;但如上升为奴隶头儿,奴隶总管,成为高级的宦官,那就转而站到主子的立场去压迫奴役别人了。

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提一下史学界老前辈陈寅恪先生的观点。陈先生在其名著《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指出:“唐代阉寺多出自今之四川、广东、福建等省,在当时皆边徼蛮夷区域。其地下级人民所受汉化自甚浅薄,而宦官之姓氏又有不类汉姓者,故唐代阉寺中疑多是蛮族或蛮夷化之汉人也。”案奴隶本多是俘虏来的,也有是买来的,唐代北方游牧为生的少数民族比较厉害,即使战败也多不愿受阉割当家奴。皇帝家奴只有从当时从事农耕的南方少数民族中选用。但这些皇帝家奴得宠掌权后阶级地位就起了变化,不再代表被压迫的少数民族的利益,而只能是代表皇室的利益,成为皇帝的得力爪牙了。这点务请读陈先生《述论稿》的读者们注意。

我国封建社会的宦官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掌权。一般说来,贵族势力大,能够分掌中枢大权时轮不到宦官掌权;必须皇帝有较大权力就是中央高度集权的时候,作为皇帝的家奴才有可能掌权。历史上宦官掌过权的朝代,如秦、汉、唐、宋、明等莫不如此。战国以前照我看是封建领主制社会,贵族和国君***同掌权,魏晋南北朝出现的门阀制度是领主制残馀在地主制社会的回光返照,皇帝得靠世家大族撑腰,皇帝家奴更没有资格多说话。少数民族皇帝的金、元、清等朝在内廷基本上不搞汉人那一套,即使有个别宦官作点威福也形成不了制度。

再就中央集权的朝代来说,也并非一开始就让宦官掌权。因为开国皇帝身边总有一批同过患难、经过考验的功臣元勋,即使他们贵为宰相,和皇帝仍是休戚与***,皇帝用不到另外培植贴身亲信。如唐开国时高祖有他的“太原元谋功臣”,太宗有参与“玄武门之变”帮他夺取政权的功臣。高宗即位时,宰相长孙无忌、褚遂良都是先帝太宗的旧人,为了从他们手里夺回权力,转而依靠“素多智计,兼涉文史”的昭仪武氏,形成了在皇帝身边的另一个中枢机构所谓“内朝”,而和宰相为首的“外朝”相抗衡。武氏当上了皇后、太后,最后改唐为周当女皇帝,先是自己掌权,晚年信任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又形成了女皇帝的内朝。中宗复周为唐,又宠信韦后形成内朝。这几个内朝都还轮不到宦官参与。

开始让宦官组成内朝,是在唐玄宗时候。玄宗吸取前此皇后擅政的教训,在废掉王皇后后不再立皇后,不让所宠爱的武惠妃、杨贵妃凭借皇后名义插手政治。把政权全部交给外朝宰相吧,当然更不放心。于是挑选了身边的大宦官高力士协助他处理政务,“每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后进御,小事便决之”,力士也就此“常止于宫中,稀出外宅”(《旧唐书》卷一八四《高力士传》),这样就出现了由宦官组成的和外朝宰相抗衡的内朝。原先,唐宦官机构“内侍省”不置三品官,长官“内侍”只是四品,这时设置正三品的“内侍监”为长官,抬高到和外朝正三品的宰相同一级别。

唐玄宗之所以让宦官组成内朝,当然是由于宦官都已阉割过,按照习惯这种阉割过的“刑馀之人”是没有可能当皇帝的,不像宰相权势大了有可能篡位当皇帝,皇后也有可能当女皇帝;同时,也由于宦官是家奴,既贴近,又恭顺听话,不像外朝宰相有时要摆官架子,装得严肃可怕。至于宦官中选用高力士,则是因为高力士给他出过大力,“玄宗在藩,力士倾心奉之”,玄宗剪除太平公主从太上皇睿宗手里取得全部政权时,力士又积极参与军事行动(《旧唐书·高力士传》及卷八《玄宗纪》),可说是经得起考验的干才。以后各个皇帝宠任的宦官就两《唐书·宦官传》所记,如李辅国、窦文场、霍仙鸣、吐突承璀、仇士良、田令孜等,都曾是皇帝在东宫当太子时的亲侍,程元振、俱文珍、王守澄、梁守谦等都以拥立皇帝建有殊勋,总之多数是皇帝心目中最亲近最可信赖的人物。要知道,“任人唯亲”本是旧社会的通病,唐代某些宰相也是以东宫旧人的身份被擢用的,何况宦官!

在《旧唐书·职官志》、《新唐书·百官志》等记述唐代官制的文献里,都曾备列内侍省自内侍监以下大小宦官的官职,但这些事务性官职并不能使宦官掌握多少权力。宦官之能够掌大权,是由于玄宗以后他们可以外任监军、内任神策中尉和枢密使,这些不见于当初正式编制的才是真正有权有势的要职。

先说派宦官监军,这种做法在唐初是没有的,因为当时的将领多半和皇帝***过患难,而且有大征战,部队都是临时抽调组成,“将帅无握兵之重”,用不到再派人监视。玄宗时设置了九节度使,边塞重兵长期由节度使控制,这就需要派自己的家奴宦官去充当监军。如宦官边令诚长期充当安西四镇节度使的监军,安禄山叛乱,现任和前任节度封常清、高仙芝战败,边令诚凭玄宗敕书就能在军中把封、高诛杀,可见监军的威权(《旧唐书》卷一〇四《高仙芝传》、《封常清传》)。乱事平定后,中央为了对付河北、淄青的乱党残馀势力,抵御西北边吐蕃等少数民族,以及巩固全国其他地区的统治,保证运河粮道畅通等需要,先后主动设置了三四十个节度使、观察使。可又怕他们走安禄山的老路叛变作乱,就派出大批宦官分头到他们的管区充当监军,形成了固定的监军制度。当然,充当监军的宦官未必都懂军事,还经常干出贪污受贿之类的丑事,甚至会因私嫌而诬构陷害节度使(《册府元龟》卷六六九“内臣贪货”王贱言条、李国贞条,卷六七〇“内臣诬构”薛盈珍、高重昌、许遂振诸条)。但在代表中央加强对节度使控制这点上总还是起了积极的作用,有时节度使管区内发生变乱,监军也有能力及时敉平(《元龟》卷六六七“内臣立功”皇甫政条,《旧唐书》卷一四五《董晋传》记俱文珍事)。

 宦官开始插手禁军也是在玄宗时候。先是高力士和禁军将领争宠,禁军将领葛福顺及其后台王毛仲等失败被贬杀(《旧唐书》卷一〇六《王毛仲传》),另一伙以陈玄礼为首的禁军将领就倒向了高力士。到肃宗朝的大宦官李辅国,代宗朝的大宦官程元振,就都曾正式“专掌禁兵”(《旧唐书》卷一八四《李辅国传》、《程元振传》)。但所有这些禁军还只是用来驻守宫城,巩卫京师,力量究属有限。要到神策军由宦官专掌,才可算事关大局。

神策军本来只是陇右节度使管下的边防部队,安禄山叛乱时才开进中原作战,归监九节度使的高级监军“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大宦官鱼朝恩指挥,本军旧将领调走了,鱼朝恩就很自然地成为它的正式长官(《唐会要》卷七二“京城诸军”,《新唐书》卷五〇《兵志》)。要知道,自从安禄山叛乱之后,皇帝对节度使再不敢无条件信任了,他迫切需要建立一支直属自己的野战部队,以维护中央的威权。这支直属部队的兵源光靠招募不行,临时招募拼凑不会有战斗力,必须找一支建制完整且有战斗力的地方部队,排除其原有将帅,由既与此部队有渊源、又忠于皇室的人来统带,从而化此地方武力为中央嫡系。以宦官鱼朝恩为长官的神策军适当其选,于是在代宗时开进京城升格为天子禁军。这支禁军和过去的禁军相比较在性质上已起了变化,它不仅负责京师的巩卫,而且如上所说成为了皇帝的直属野战部队,把京西北的好畤、麟游、普润、兴平、武功、扶风、天兴等地划归它驻防,称为“神策行营”,实际上是以京城为中心设置了一个直属皇帝的节度使级管区。而且这个管区的兵力比任何一个节度使都强大,在德宗时已扩大到十五万(《新唐书·兵志》),武宗时左右神策军“每军有十万”(《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而当时节度使手下真能作战的最多不过三五万,少的仅一万。加之节度使之间矛盾重重,即使最不听话的河北、淄青也很难联合起来对付中央,因而这十五至二十万神策军足可使节度使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有所举动,皇帝可以马上动用神策军。《新唐书·兵志》所谓“神策军虽处内,而多以裨将将兵征伐,往往有功”,确实点清了神策军的积极作用。

神策军之成为禁军是鱼朝恩的功劳。以后鱼朝恩跋扈被杀,代宗没有再派宦官接管神策军,而由神策军将自行统率。这些军将不是当大帅的材料,到德宗时又改派出身朔方军、懂得军事的文官白志贞来统率。以后由于打河北、淄青及打淮西把神策军调空了,京西北的泾原兵过京城发动兵变,白志贞受到朝廷反对派的攻击无法继续干下去。等前线的神策军撤回来平定了兵变,又发现它的临时统将李晟过于飞扬跋扈,不敢让他正式成为神策全军的长官。比较起来还是家奴宦官可靠一些,于是先让曾经充任李晟监军的宦官窦文场和另一个宦官霍仙鸣,以“监勾当左右神策军”名义作为神策全军的监军。贞元十二年(796)正式设立“神策中尉”,以窦为左神策护军中尉,霍为右神策护军中尉,自此出任中尉的宦官成为名正言顺的神策军长官。当然,皇帝对神策中尉的信任还是有限度的,他采用过去禁军分左右的办法也让神策军分成左右,设置不相统属的左军中尉和右军中尉,让他们在自己面前互相争宠,互有牵制,而自己从中操纵利用。有些中尉之所以会被贬逐诛杀而无力反抗,正是因为他不曾掌握神策全军,得不到另一个中尉支持的缘故。

神策中尉独掌兵权,枢密使则分掌政权。前面说过,玄宗时高力士接受“四方进奏文表”,这实际已起着后来枢密使的作用。代宗时用内侍董秀“掌枢密”,“宣传诏旨于中书门下,秀诛,以〔乔〕献德代之”(《册府元龟》卷六六五“内臣总序”、“恩宠”)。从此逐渐形成制度,到敬宗时正式设置了两员由大宦官充任的枢密使。枢密使的本职如上所说只是在皇帝身边掌管机密,宣传诏旨,但实际上可以和宰相“***参国政”(《通鉴》卷二五〇咸通二年二月条),甚至有权过问宰相的任命(《通鉴》卷二四七会昌三年五月条),所以和两神策中尉合称为“四贵”。一般说来,枢密使的级别似乎比中尉低,中尉往往由枢密使升任,但由于枢密使干预政事的机会多,和皇帝更亲近,地位实际上反高于中尉。不过中尉也经常干政,尤其是政局有大变动时,掌握兵权的中尉往往有力量否决枢密使的主张。此外还应看到,皇帝不仅任用枢密使、中尉组成内朝,还同时任用文人以“翰林学士”的名义来充当自己的机要秘书,当时称中尉、枢密使为“内大臣”(《唐语林》四库本卷七),而翰林学士和枢密使又都有“内相”之称(《旧唐书》卷一三九《陆贽传》,曾“总枢密之任”的宦官梁守谦墓志拓本),这又是皇帝在对各帮势力搞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