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人情之《五女拜寿》
戏曲频道上又在播放越剧电影《五女拜寿》了,我不由又重温了一遍。这部老片子记忆里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一搜,才知道拍摄于1984年,比我在世的时间都长远。
小时候和家人一起看年戏,那时候的村子,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会请戏班子来唱年戏,唱的什么现在早已记不清了,唯一记住的就是这部《五女拜寿》,讲了一个家庭的聚散离合故事,在当年很是流行。这部戏里流派纷呈,扮相精美,据说何赛飞就是通过这部电影走向的大荧屏,被张艺谋看到后,成了《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梅珊——一个京剧名角,其实何赛飞的气质还是更适合温婉抒情的越剧,但京剧更国粹嘛,也更北方味儿。虽说戏曲的流程都是相通的,但看着唱京剧的何赛飞总感觉怪怪的。anyway,这部越剧电影改变了何的命运,此后,她从一个越剧演员华丽转型为影视剧里的“姨太太专业户”——哎,当年老谋子怎么就把她塑造成梅珊了呢。
《五女拜寿》的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老父亲的两次过寿五个女儿的不同表现。同一切的老戏一样,寓教于乐、善恶分明、在讲故事的时候述说做人的道理。戏看完了,道理也就明白了。古中国识字的人少,戏曲是非常重要的“说教工具”——席勒认为游戏是人类受教育的本质心态,小孩子做游戏的时候最快乐,同时也是学习的过程,从这点看,老戏就是最好的“游戏的教育”,众人乐乐,大家怡怡。朱元璋很推崇的《琵琶记》就是讲了一个“有始有终、有情有义”的爱情故事。中国人的爱情跟西式的重感觉不同,而是强调一种稳定的关系。夫妻是儒家五伦之一,是为孔子所重视的伦理道德建设。子对于女人,有过一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大概是说年轻姑娘,对于已经为人妇为人母的女人,子还是厚道的。正因为已有家室的女人已经具备了稳定的身份成为伦理的一部分,所以,中式婚姻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变更的。古代离婚很难,有针对女子的”七出”——看上去有七条罪名可列举,似乎容易,但其实很不易,因为还有“三不去”:为公婆守孝过的不去,有儿子的不去,糟糠之妻不下堂(就是嫁过来时夫家穷,后来丈夫发达了,这种情况是不能离婚的。陈世美之所以被唾骂就是因为触犯了这条道德。)对照这些,就知道婚姻世界里是“稳定压倒一切”了。西谚云,好婚姻是忍出来的,这种“忍”就是旧式婚姻的一剂良药了。以前读书,看到五四那辈人的旧式婚姻就一口否定,认为旧式婚姻必然是不好的,后来看到一位名人总结:旧式婚姻是先苦后甜,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要忍耐着过完一辈子;新婚姻是先甜后苦,一开始是甜蜜的,一旦触霉头就抱怨,就没忍心和耐心,只想着“自由选择”。他说的也是一理。
还是言归正传,“五女拜寿”的剧情是这样的。明朝京官杨继康有五个女儿,大女儿嫁了南京姑爷(尚书之子),二女儿嫁了苏州富商,三女儿是义女,嫁了自小有婚约的书生邹文龙,四女儿和五女儿嫁给了同窗好友的两个儿子,住在杭州。他有一个老伴,比较惧内。六十大寿那天,女儿、女婿们携带厚礼上门来拜寿,老夫妇喜上眉梢,无限欢喜。唯独三女儿夫妇晚到,原来在路上遭遇了山贼,只得两手空空上门,这惹得老夫人很不开心,将他们贬到后厨吃饭。三姑娘连夜为爹娘赶制了一双寿鞋——却被老夫人丢给了下人。众姐妹们在厅堂言笑晏晏,三姑娘两口子在客房蜷缩了一夜,多亏侍女翠云(何赛飞饰演)相助,才有口热汤喝。人情在这里第一次彰显:老爷子的昏聩、老夫人的势利、二姑娘的刁钻、三姑娘的人贫受欺,都映入眼帘,让人担心。
不久,一道圣旨下,老爷子被抄家罢官,二女儿率先跑了,其余女儿也散了。老夫妻失去了一切,只得离京去投奔女儿们。原先争着要尽孝的女儿们在这个时候再次表演了孝心。口蜜腹剑的二姑娘惦记着母亲的体己,抢着从大姐家接来父母,但听到二老囊中空空后,变了脸,将父母变相赶了出去……大女儿在家是做不了主的,只得含泪目送二老上路。二老前往杭州,杨老的昔日同窗惧祸不想收留,于是老夫妻只得出门流浪。走到南京郊外,巧遇三姑娘……最好事实证明,三姑娘的心眼最好,就跟李尔王的三女儿一样。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大团圆,在一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后,老爷子再次做寿,五个女儿们(二女人的位子被侍女翠云顶替了)双双来拜寿。这个家庭虽然有过聚散离合,但最后还是圆满的,这就是中国人所憧憬的生活吧,有坎坷,但终会“大团圆”。鲁迅曾批判过国人都是“团圆迷”,这也是国民性之一吧。中国没有西式的悲剧,有些人一直以为憾事,但赵树理说的好,外国人也不懂得欣赏中国人的“大团圆”啊。
春节将至,穿越浩浩荡荡的春运也要赶回家,这就是中国人。这份回家的心思,就是团圆的心结。有人说,春节其实是“春劫”,劳心劳力,但国人就是乐此不疲啊。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流了十年,终于回归家园,这颗回家的心,古今中外是相通的。
春节是一场大合唱,绝对的主旋律,没有人能出戏。团圆迷,作为一种民族潜意识,是会遗传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