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别雷与象征主义文学
俄罗斯象征主义文学的艺术成就不仅限于诗歌艺术。俄罗斯象征主义诗人建立的小说诗学、戏剧诗学和理论诗学与他们的诗歌艺术是同构的,形成了俄罗斯象征主义文学的艺术个性,这是俄罗斯象征主义文学区别于其他民族的艺术个性。
俄罗斯象征主义在小说艺术探索上的成就,大概是西欧象征主义作家望尘莫及的。梅列日科夫斯基、吉庇乌斯、索洛古博、布留索夫、贝莱和布洛克等象征主义诗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1892-1922年)和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在象征主义文学运动中)创作了一系列传统体裁诗歌意义上的短篇、中篇和长篇小说,非传统体裁诗歌意义上的交响乐和戏剧小说。这些作品中的* * *象征是象征主义诗人在象征主义文学运动中根据象征主义的诗学原则创作的叙事文学。
在典型的俄罗斯象征主义小说中,作家的审美对象不是心灵所反映的世界,而是直接包含世界投影的心灵;作家的审美取向不再局限于生活的横向观察,即社会关系网络中人的政治、社会、伦理、心理、思想等方面,而更多地转向生活的视角,即考察人的“类本质”、心理和生理机制、特殊情境中意识系统(意识层和潜意识层)的状态、情感世界的异常或“超常”状态以及理性世界的形而上层面。作家的叙事不再或只立足于社会现实,甚至对人物内心心理生活的详细描写也不再是首要任务。这样,生命与生存、大地与彼岸、外在世界的万千气象、内在生命的惊涛骇浪,都融入了“半明半暗”的象征意象的迷离梦境,构成了象征小说世界中一道引人入胜、令人难忘的特殊景观。作家有意识地暴露他在编织情节描述场景和展示情境方面的独特匠心,不时提醒读者艺术界的虚构,让读者感觉自己在接受文学作品,让读者体会到存在的审美照片的愉悦和娱乐。作家的叙事模式不再以塑造典型环境、典型人物为目的,而是有意识地“打破情节”、“弱化人物”来呈现某种“非常情境”,渲染某种特殊的“情感氛围”。“写什么”和“怎么写”这两个文学创作的根本问题,在俄罗斯象征主义小说的艺术探索中得到了自觉的创新。
安德烈·贝雷(андрейбелый,1880-1934)的象征主义小说创作就是在这种艺术创新的实践中进行的。
在西方,贝莱被认为是二十世纪俄罗斯小说家中最杰出的天才。国外一些文艺学者把贝蕾的小说视为划时代的现象。1965年,捷克学者贾亚山达在一篇题为《安德烈·别雷——具有世界意义的小说家》的文章中将别雷与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相提并论,认为他们四人是现代小说的实验作家和改革者。1967年,匈牙利女学者莱娜·西拉德在《论别雷的第二交响曲》一文中指出,别雷的小说开启了20世纪长篇实验小说的时代。她把贝蕾的交响曲视为一种全新的小说形式,具有巨大的创作能量,它的形成是基于贝蕾对诗歌、音乐甚至当时刚刚问世的电影手段的借鉴。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西方对贝莱小说的兴趣一直方兴未艾。20世纪80年代,一股席卷全球的“别雷创作研究热”已经形成,以欧洲、日本、美国为基地的“国际别雷研究”也已形成。如今,“贝莱派”的发源地已经从意大利、西德、匈牙利、波兰扩展到法国、西班牙、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这种“二次发现”恰恰是“文学引力”的作用。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沉寂、失落和遗忘,以及“首次发现的热潮”之后,西方学者对别雷创作的兴趣再次高涨。
这部《20世纪斯拉夫人的浮士德》的确是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史上的一个“谜”。被冷落,被发现,这位作家的形象本身就增添了一层神秘的光环。不同文化背景和方法论的学者,都用自己的模型来接近这种“神秘”现象,来解释自己的感受和感受。
经历了,一些新的神话自然就产生了。然而,作为俄罗斯象征主义小说家,贝莱在叙事艺术领域的实验和小说诗学领域的创新,为二十世纪俄罗斯小说艺术的发展做出了开拓性的成就,得到了大多数评论家的一致肯定。
贝莱《交响曲》(1901-1906)、银鸽(1909)、彼得堡(1916)、科吉克·勒·戴耶夫(1996)中的作品。在一些最典型的象征主义小说中,如《头像》(1932),我们有意识地试图将交响乐作曲中的一些结构原则移植到文学创作中,将情节分解成链接,然后通过“深层的、内在的”和“主导主题”将这些链接连接起来,使小说文本“有节奏”,使隐藏在文本中的“有语义”,进而使词的形式、词的声音和词的意义得到充分的象征。即使节奏作为一种潜在的声音积极地发挥作用,词本身也可以从“象”转化为“声象”,进而达到在叙事中听到节奏,在节奏中实现意义的目的。以一种新的方式,可以大大增加小说的文本密度,创造有意义的节奏。在诗学理论中,让形式有意义,成为“有意义的形式”或“内容的形式”,是一个有趣的实验
贝莱将小说的文本结构暴露为一种自足的现实结构。实现这种结构性暴露的主要手段是诗意意义上的“玩闹”,即使各种戴着不同面具的叙述者相互冲突,做出不同文体风格的讽刺性展示。作为小说家,贝莱似乎在尽力将读者的注意力从“小说在讲述什么”的习惯转移到“小说在如何讲述”上,并暗示“如何讲述”的形式本身就是在传达“在讲述什么”的内容。
别雷对“意识之屏”非常投入。在致力于观察“意识的生活”时,贝莱不仅广泛运用了内心独白、梦境、幻觉等假设性手法,而且在小说诗学的实验上有了“质的飞跃”:在他的小说创作中,贝莱实际上把整个客观世界仅仅看作是人物意识的“室内装饰”——意识世界的室内绘画,人物的意识生命活动成为主宰一切的审美对象。他笔下的主人公或戴着各种面具的叙述者的意识流,成为他小说艺术世界的主体。换言之,“自觉生命”的呈现取代了传统小说中客观世界的原有地位。
当代苏联专门研究贝莱创作的学者列·多尔戈波洛夫(Lie Dolgopolov)声称,“既没有必要的概念,也没有专门的术语来分析这些技法。”要描述彼得堡的诗意特征,最大的难点在于这部作品的“多阶”和多层次结构。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形象,每一个具体物体,都投下了自己意义的阴影——一个具有象征意义,可以无限延伸的阴影。这些象征意义在象征系统中是以等级的方式相互联系的,即按照高低等级的顺序,对应象征意象所揭示的不同的存在层次。比如小说事件的发生地也是作品的主角——彼得堡,它是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因此也是俄罗斯历史的“结”,东西方的交汇点。但东西方之间的问题比俄国历史的问题更大,这是世界历史进程本身矛盾的直观表现。世界的历史进程是宇宙力量在地球历史表面的一种向外投射和投射,是宇宙运行机制“永恒脉动”的一种表现。就这样,通过“数学代入”,彼得堡成为了宇宙力量联系世界的“数学点”。“数学点”这个概念本身还有其他特点。例如,它的空间参数的损失。这意味着,如果彼得堡成为一个“数学点”,那么它就不可能具有空间特征。换句话说,它的空间是虚幻的。既然彼得堡的空间是虚幻的,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这个城市的居民……一切都是虚幻的。这种联想其实是一种“脑力游戏”。这种“大脑游戏”也可能在其他方向展开。
根据“见神论”的理论,贝莱向人们展示了人存在于十余个世界的交汇处,存在的多重层次同时体现在人身上:生理层次、心理层次、精神层次、占星层次(“人通过星辰实现‘宇宙空间’中的联系”)等等。贝蕾的这种观念自然表现在小说意象系统的构成上。彼得堡的象征世界在结构上类似于某种水晶。比如小说事件发生在1905年10月9日和10日,但这一时期的叙事投射了整个世界历史的过去和未来。小说的“外部情节”由三个主要人物所代表的三种力量的冲突构成,都在追求主宰俄罗斯命运的权力。一个是沙皇官僚势力,以沙皇政府元老院议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布雷乌·乌霍夫为代表;另一个是以杜德金为首的恐怖分子组成的反对派游击队;第三种力量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尼古拉·阿布雷乌·乌霍夫(Nikolai Abreu Ukhov),大学生,生活在两次极权主义暴力的夹缝中,实际上成为沙皇国家政权与恐怖主义游击队斗争的工具。推动整部小说的情节运作,使各种力量发生冲突,人物之间发生冲突的最初动机是尼古拉斯无意中“杀父”的承诺。整个剧情一波三折,围绕着尼古拉斯是如何实现这个承诺的。乍一看,这似乎是一本侦探小说。但这只是作品所象征的世界的表面。而且这个侦探故事的情节在小说中被别雷打得体无完肤。小说《爆炸》的中心事件是外在情节中的一场闹剧。自制炸弹是一个怪诞形象的化身。外部剧情中的“爆炸”非常可笑。但是,尼古拉斯心中的爆炸后果是严重的。尼古拉斯把自己等同于一个炸弹——对应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苦难,以及基督的受难。尼古拉斯来到了他注定要去的十字路口。是尼古拉斯的《天路历程》,这个人物心灵的爆炸,构成了小说的内部情节。在构建这一内在情节时,别雷将侦探小说的讽刺笔法与滑稽剧中的搞笑噱头相结合,在和谐优雅的氛围中让主角走出了小说结尾的“魔法阵”。
主人公尼古拉斯心中的爆炸,重叠了一系列象征意义。比如人物在两种不同形式的极权暴力之间的生存,俄罗斯文化与西方文化、东方文化的碰撞,构成了一种象征。人物的“潜在弑父情结”以及家庭冲突、历史冲突、文化冲突等层面的象征寓意被层层加印,其意义在滚雪球般的联想中可以延伸到无限。这种图像系统中的叠印,正是象征主义者贝莱叙事诗学中“世间万物皆印”、“普遍参与”、“普遍反映”的象征主义世界观的体现。正是这种物质相印,作为一种内在的逻辑力量,连接了联想链中的所有环节,组织了叙事文本中各种主题的跳跃,连接了文本世界中的所有成分。正如外在的经验世界一样,贝莱小说的艺术世界是一个由“物印相映”的内在逻辑构成的自足自立的实体。
贝莱象征主义小说艺术的诗性人格不仅仅体现在彼得堡的作品中。在后来的小说《Kojik Le Dai eff》(1922)中,贝莱试图将童年的意识甚至婴儿期的思维情态与宇宙本身的存在状态放在同一个水晶中展现,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在贝莱的小说中,世界是作为一个支离破碎却又深刻完整的系统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是一个看起来很乱的系统,但却是内部特征印出来的。这种体系不再是一幅可见的、栩栩如生的、可以从各个角度审视和欣赏的油画,而是一个形式极其微弱、节奏感极强的无形形象——一个独特的视觉形象,一个与宇宙同构、与万象同构的符号世界,处于永无止境的变异和转化状态。叙事艺术在“能指的简化和所指的放大”的通道上接近音乐艺术,小说的结构贯穿着音乐性,所以阅读这部小说的速度必须加快,跟上小说文本的节奏,也就是说,阅读这部小说本身就接近于欣赏音乐作品,比如听交响乐。能使读者进入一种“大象无形”、“声大欢喜”的境界。只要你读了它,你就能品味它,感受它,体会它无穷的趣味。这是俄罗斯象征主义小说中的独特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