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小说中使用方言
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毛”字。起初我知道这是江浙沪方言中“不要”的谐音词。我认为它非常好,非常精彩。
以前我只知道表达同一个意思的词在杭州话里是“一”,那就是“不要”。因为杭州话虽然属于吴语,但和周围的吴语不一样。宋朝南渡,定都杭州,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大量北方人进入杭州,大量北方方言混入杭州方言。
所以吴语的人说“不要”(“不要”在吴语中读作“福”),而同属于吴语的杭州人从北方说“不要”,从而产生了两个意思相同,但形状和读音不同的辅音。
写《迷失在天涯》的时候,因为主要写的是青田人在海外的生活,所以需要用一些青田方言来增强地方特色。我恍然大悟,这个“人”也是青田人“不要”的谐音。因为青田人“要”读书如“爱”,“不要”读书如“斧爱”,所以“不要”读书如“斧爱”,快读如“缫丝”。所以每当对话中出现“不要”的时候,我都是用青田话的实际发音,而不是“人”。
这次看了《海上花列传》,才知道“人”这个词是作者韩邦庆首创的。《海上花列传》:“唯有声而无字者,若说‘不要’二字,苏人每叫一声,便是一声。如果他们还做出“不想”这个字,那时候就不合理了;没有别的词可以代替,我就写一个框,不写两个字。读者要知道,原文里没有这个字,但这两个字合在一起,读起来是有声的。”
我在手机上写的时候,这个字怎么打是一个很大的纠结。一开始是手写输入,后来上网搜索其拼音为“fiao”,但输入“fiao”时却找不到“毛”字。我也试过网上建议的fiau(苏州常州)、viau(上海嘉兴)、fai(温州),但是打不出“曼”字。为什么?我认为的原因是汉语拼音中没有这样的拼写,也就是说不允许这样的拼写。
因为我在写作中经常用到这个词,所以我不放弃。我不时在网上搜索。最后,瞎猫碰上死老鼠,看到一个叫贝乃基的网友说:“你可以用拼音输入表,它就会显示这个单词。”试的时候真的是这样。
可能是制作人把它理解成了“不要”的辅音,误以为读成了“表”,所以用了和“一”一样的拼音。也可能是制作者认为拼音“fiao”不达标,无奈取其意,暂时归为“别”辅音。
毕竟有很多方言是有音无字的。那么小说中如何处理方言和普通话的关系呢?我的原则是:人物对话尽量用方言,记叙文尽量用标准普通话,特殊需要时只夹杂一两种方言。但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些方言要让外人看得懂,不加注释,否则宁愿被抛弃。
比如,连北方人都能理解,这个字是“不想”的谐音,“不想”就是“不想”,无需评论。
这次看了久负盛名的《海上花列传》,从反面印证了我的上述原则。
《海上花列传》里的对白用的是纯正的苏州话。尽管我在杭州长大,但我一直喜欢越剧、沪剧、昆曲和苏州评弹。可以说,吴语包围圈里的人都很难读懂,我还需要时不时看一下书后面的附录《方言简解》,不然苏白、更不用说外省人甚至北方人的一些专用术语我还真看不懂。
而且看叙事部分的时候,我习惯用普通话,因为作者用的是大众通用语。一遇到对白,因为作者换成苏白,我不得不马上换成一种杭州话,是半生不熟的上海话、越剧口音和自以为是的苏白的混合体。这种不三不四的阅读语言可以美其名曰洋泾浜白素语。
因此,整个阅读过程就是不断地、反复地在普通话和洋泾浜语之间进行快速的跨越式转换。因为这种跳的太快太频繁,普通话和洋泾浜经常不堪重负,短兵相接真的很烦,甚至很痛苦。可想而知,外省人,尤其是北方人,会这样读。
对话中使用方言的好处是可以增强人物的生动性,把人物的长相表现得淋漓尽致。毕竟很多方言词无法准确翻译成普通话,即使勉强翻译也失去了韵味,不如原意。但它的弊端也很明显,就是外人难以阅读理解,严重影响作品的流通。
《海上花传》的故事用的是通用语,人物之间的对话都用苏白。虽然其利弊共存,但其弊端明显更为恶劣,大大削弱了其影响力,其教训也是惨痛的。正如作者一位当初也在写小说的朋友所说,“读书难救人,所以笔墨之精良,并不受人待见。”
如果作者当初听了这位朋友的建议,没有在对话中使用纯粹的苏白,恐怕他的作品效果会大不一样。
胡适先生曾称赞作者采用吴对话,说它“为中国文学开了一个新局面”我不太同意胡先生的说法。
试想一下,如果《红楼梦》里的对话也用纯苏白,让客人和人都难以读懂,会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