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小说作者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

在文本层面上,这部小说对我来说并不难理解。这两种字体所标志的不同时态和叙事心理过程是相当清楚的。一个男人在非洲面对死亡,不耐烦地面对自己的爱人,断断续续地审视自己生命的碎片,最后在死亡之梦里飞向乞力马扎罗的雪峰。

是的,死亡。但是,单单用这个主题来概括小说是多么肤浅和单薄。《乞讨》大概是我看过的篇幅最大的短篇小说了,著名的冰山理论终于用这部小说向我展示了它的宏大和深刻。海明威在小说中巧妙地设定了主人公的作家身份(这当然与他自己在非洲的狩猎经历有关),所以当哈利回忆起他的一生时,他想到的不仅仅是尘世的悲欢离合,还有他自己的事业和写作。他该写的,没写的——非常清晰有趣的是,仿宋标注的过去式的记忆,很像作家哈利对废弃材料的堆积:包括不同年份不同地方的下雪天,包括他自己混乱荒诞的情感经历,包括战场,包括哈利生活多年的巴黎。在这些材料的简要叙述后,哈利总是反复思考,“但他连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一个字都没写出来”,甚至当作家海明威的思想溢出作家哈利本人,郑重其事地说着精妙的文学理论(顺便说一句,这溢出是多么美妙!),哈利还是知道“但现在他再也不会写了”。这个文学理论讲的是文字的变化:“他目睹了世界的变化;不仅仅是那些事件;虽然他见证了很多事件和人,但他见证了更多微妙的变化,记住了人在不同时期的行为方式。他本人也一直处于这种变化之中。他观察到了这种变化,他有责任把它写下来……”。不写一遍又一遍,显示了海明威自己高明的叙事策略。他小心翼翼地列出了最有价值的事件和细节,却板着脸,不带感情和评判,于是那些事件自然地与小说融为一体,在混乱的时空里慢慢地整理和建构更广阔宏大的主题,而不是像别人通常所做的那样,把那些有价值的事件或细节写得清清楚楚,指出它们的价值,使它们独立出来。

平庸当然不是海明威的追求。《乞讨》是海明威最喜欢的作品之一。那些事件和细节背后的沉静和质朴,甚至比普通的苦思冥想更能让人看到一个作家的别出心裁和伟大气魄,显示出作家在艺术表现上的优秀平衡能力。如果不是有意回避这个词,我们必须说,所有那些看似零散的主题,看似指向四面八方——从战争到爱情,从天气到居住地,其实都隐隐约约地呼应着现时代和非洲的英雄哈利,指向着深沉的思考,甚至对死亡的渴望。那年冬天,在卡拉奇的一个火车站里,姑娘们“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直到死去”,这只是最简单的解释;然后,被加德纳杀死的奥地利军官,一个被自己人骂成“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的军官,让哈利想起了和他一起滑雪的奥地利人;然后,巴黎牧场的傻小子用步枪打死了偷饲料的糟老头。尸体在谷仓里冷冻了一个星期,部分被狗吃掉了。然后,哈利的战友威廉姆森在战场上被炸出肠子,求哈利自杀...海明威没有回避死亡的残酷和冷酷,写得有节制、无情、深刻。不过当然也夹杂着更丰富的内容,包括用现在时和过去时思考婚姻,思考战争与和平,甚至思考工人运动,思考写作。终于明白了用意识流的作家的苦心和野心。他们不想用低效(虽然漂亮华丽)的文字来表达单一的主题。他们对前辈的超越不仅是在技法和形式上,更是在世界观上。巴尔扎克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用昆德拉的话说,小说的后半部分才刚刚开始。不难想象,当我的老师在那年的晚上抄完那些时间顺序颠倒的段落后,终于发现了其中所隐含的新的顺序和视角时,该有多惊讶。

所以,在这样一个复杂的背景——或者说前叙事下,哈利的死不再仅仅是死亡本身,而是一种广义的哲学思考。海明威可能拒绝在小说中提及哲学本身——他曾说《老人与海》中的海就是海,但海明威无法拒绝的是,在哈利面对死亡重温自己的人生后,他获得了比简单死亡更多的丰富性。海明威在题词中写到了上帝的神庙和风干的豹子,但当哈利在梦中面对飞机下五彩斑斓的美丽非洲大地时,一个现代人在蛮荒大陆上的精神追求,超越了死亡带来的单一的庄严感和神性。除了碑文,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只出现在文末,但在哈利思考死亡的过程中,这座非洲最高的山不也是默默伫立的吗?

当然,结尾对飞翔的描述让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几年后,以硬汉形象著称的海明威把一把猎枪塞进嘴里却求死。世界上对这种行为的各种猜测让我很失望,比如疾病、爱情或者创造力下降。我在这里认为海明威在多年前以哈利同样的身份经历了一场美丽而残酷的死亡。扣动扳机的手,不过是作家自己提前给人生的闹钟上了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