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失败的原因
--浅度读书
前453年。智伯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一把刚愎自用的双刃剑轻轻掠过,“美须长大”、“射御足力”、“伎艺毕给”、“巧文辩慧”、“强毅果敢”的五贤摄政王,曾经叱咤风云、仰视苍天的斗大头颅漆绘之后,擎在了赵襄子的手中。一双阴鸷的眼睛带着怨毒的矢簇,笼罩了这件唯美的战利品,襄子笑了,不是很帅气的脸庞不动声色,他的笑留在了心里,多少年仇恨的藤蔓不舍得放弃对惬意的桎梏,在仇恨的火焰里煅造的这件绝美的工艺品,让这位流淌着狄人血液的王者有一种捕获猎物的满足感。
“一个完美的猎手”,“一次完美的捕猎行动”,赵襄子暗暗说道。尽管眼前骷髅空洞的眼窝残留着呐喊、迷茫、与不屑,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场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胜利者在品尝美酒;战败者只留无头的躯体,失落的魂魄将领着成千上万的准备喝彩却屈死的冤魂,在盼归的孤儿寡母的纷飞泪雨里,化一缕青烟,随风散去。
智伯死了,他用结果验证了智果的预言;而司马光用他论证了德与才的传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战争的腥风血雨总是一次次的试图扑灭文明的篝火,而文明的秩序,总是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上倔强的播下希望的种子,在这场止戈于武近似于不知疲倦的游戏里,带有精神疗法和物理疗法的巫、医之秘笈统治了大多的时间,并于剑走偏锋中完成了延续和传承一脉香火的不朽功绩。由是,文明始于混沌,却是一路旖旎的扭曲着寄生于战争粗线条的张力之上,开满妖冶多情的罂粟之花。历史于是在一次次的刀耕火种之后,载乘着象征着秩序建立的文明,于滚滚烟尘里嘶鸣的战马的背上隐现。
春秋之说,若孔子仅依从鲁国一个历官的依据,那也不是怀志不遇的孔老夫子了,未尝不隐含着春播秋收的朴素寓意与辩证。就着一路火把的蜿蜒在不眠不休的厮杀声前行,春秋霸主的地位也有着对数学符号的偏爱之处,连那位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太史公也不能免俗,纵然被周先生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为凑五霸之数,将那位好大喜功、眼高手低的宋襄公攘如其中,这位叶公式的君王本是只为目的、不择手段的楚霸主的调味品,因其“一诺就擒”,“半渡之仁”被儒家视为“信”之一景,太史公此举,算是还其师傅董仲舒一个师徒情份,还其师祖孔夫子写《春秋》一份尊崇,如是想来,该不是杜撰之词。即便如此,史家的官司也不是我辈所能草草定案,也不能妄言这本通史量天尺的作用。想春秋二百九十五载,期间“江汉浮浮”,“武夫滔滔”,黄河九曲也无法熄灭燎原的烽火,中原大地的神经一直在铿锵的行军步伐里颤抖……
溯流而上的目光,追逐着强者的不堪重负的战车,在失修的王道上跋涉,此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而在荒郊里逃窜的却是晋国公子重耳和他的拥护者,祖上御戎出身的赵衰同样的疲惫,但目光依旧坚定。身后追兵的脚步终于远了,即便这样,回望里的紫微星暗下来了,周庭旧邦就在这样的呐喊声里显得更加的风雨飘摇。“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啊,但狄人的血液和直觉告诉他选对了追随者,“夜未艾”之时,君臣一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周游列国;“夜乡晨”之时,赵衰发现,重耳已在庙堂之上端坐,重生的喜悦及对霸权的踌躇里,满脸不再是菜色和灰尘。
“盅卦第十八:盅,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在这中上之卦的卦辞预言里,赵氏一族在强大的政治资本的积累中埋下了丰厚的人脉资源,值得一书的是赵姬氏这位识大体的女人,本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但眼光见识当是人中翘楚,屈尊以妾身迎赵衰患难之妻妻为长,立衰妻长子盾为嫡续宗,家和、人脉、政治资本,加上开明的思维,让赵盾以而立之年已达权利的顶峰,在通往春秋霸主的征程上战果硕硕,同时开启了晋无公族的封印,也打开了通往权杖的潘多拉盒子,双刃之剑在瑟瑟的秋水长天里鹰击长空,却也有了“赵氏遗孤”的东山再起,在晋国的政治舞台上再次指点江山。
晋六卿的传说在岁月的积淀中失散,独剩的四卿犹如不平之案几。遍观古文化中象征庙堂之高的鼎器,也以三足者居多,足以证明古人对三点决定一个平面的深刻认识,是不是四点决定的一个平面,其平衡之术略微复杂?
若说历史是由战争推动的,那么机会来了,这次出场的是五贤之称的智伯,他的宗族智果说是他的五贤害了他,司马光也如是说,那么,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智伯执掌晋国鼎器之牛耳,以其赫赫五贤之才,建功立业、独霸朝政自是情愿之举,这在和其他三卿的蚕食的斗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脉络,甚至赵简立赵无恤之初,这位敏感的政治家就感觉到了威胁,毕竟赵氏一族五世积淀,加上血液里狼族的韧劲,智伯将赵襄子列为主要对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前期的阻扰战术未果不能算是失败;耿耿于怀之下又失其聪却是失败的根源;审时度势不可谓不高瞻远瞩,桀骜之下不拘小节,言、行辱之又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此其失败根源之二;刚愎自用,逡巡一切,目不容物直接导致在最后的关头听不进郄疵之言却是致命的,将自己和家族送上了断头台,徒留一个智果依辅氏苟活,在自己预言的悲哀里仰看漫天的白幡,无语无泪。
单从战术上分析,不难看到,智伯是读过史书的,甚至对赵氏晋国一脉的先辈赵盾乃至霸主的权术也是有着研究的,挟天子令诸侯的战术对付同僚,炮制了高压之下的蚕食政策,削弱他们的势力;以纵横之术从韩、魏之兵,欲鲸吞赵国,断其一足,而后逐一灭之,这个手段的运用不可谓不成功,只是灭二卿智伯依然露出端倪,令韩、魏二卿产生怯意,乃至被张孟游说,以溃敌之水自溃家门。由此看见,纵横之术在春秋已经演练臻熟,至秦伐六国之时的运用,不过也是拾人牙慧,被悍秦看穿乃至反施于六国之身,最终一统六国,只能说明后人技穷。
反观赵襄子,若说被索地不予说明了其性格,除了仇恨之外,扮猪吃象或者投石问路是不是赵襄子的本意也未可知,如同韩魏的骄兵之计未尝不是在一种形势下的妥协,历史若是按照海市蜃楼的风景演绎,智伯与赵无恤何尝不是当初的赵盾与楚庄王霸业之争的翻版?只是赵襄子更聪明些,祖上的开明得以延续,韬光养晦以待天时;轻赋减税而逐渐释放的土地的能量结出了胜利的果实;以晋阳城为决战的依托,沈灶产蛙、悬树而煮而民无叛意,验证了历史方向的正确性;在铺垫了当初重耳“退避三舍”的经典战役之后,晋阳决战,赵襄子一劳永逸。虽如举刀断水,于了然无痕之处写意,但春秋的车轮已经悄悄的改变了方向,历史开始沿着螺旋的曲线,在战争的硝烟里前行。若上面的推理成立,足见得狄人在当初的争霸世界里,已经完全的能运用中原古老的战术并灵活运用,枭雄嬴政鲸吞之举,似乎也有着绞杀的偶然与结果的必然了。
旌旗猎猎,战车滚滚,远去的硝烟在司马迁的《史记》里沉淀,鲜血染红的战袍也慢慢的在岁月的长河中失却了颜色,乃至那些“一将成名万古枯”的丰碑也不能经受时光之矢,风化为一抷黄土,湮没在蒿草之中,独对冷月清风。只有文字流传,面对时光的拷问。
智伯死了,我们还活着,而后世的司马迁也许不会写我们的传记,我们只是落入了别人的眼里,然后如流星般滑落。不死的只有司马光,以一个虔诚的儒家捍卫者写下了这一段话;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引)
这就是司马光,纵有矫枉过正的言辞,骨子里却表达了一种对儒家人君思想的传承和膜拜,读来其捍道的立场鲜明,一言千载风月,只为牧者省,其心哀哀。但不管怎么说,司马光是忠于他的思想和言论的,纵然其德、才之论犹如毒蛇的牙齿那样真实而有效。
在《资治通鉴》周纪一中,司马光用老到的眼光节选几番对话,将德之一字,演绎的完美异常。至于几位愚忠的范例,这如司马迁将宋襄公塞进春秋五霸同出一辙,乃是儒家思想的附体魂魄之一。但,难能可贵的是司马光对德、才的论证基础上,在子思言笱变于卫侯的言论中对德、才的言论做了补充:即在某种情形之下,犹匠之用木,取其所长,弃其缩短,至于用后如何,却又隐而不言,用节选的吴起一章,描述吴起最后的结局是伏王尸避诛而终不能免,虽不做评述而其心昭昭也。
司马光用“三家分晋”论证了王道;用智伯之死阐述了德、才。所以智伯死了而司马光不死,一部《资治通鉴》为牧者千年之宝鉴。